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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国产动画《大鱼海棠》历经十二年的打造,终于已经在7月8日上映,该片是梁旋和张春联合执导,灵感来自庄子的《逍遥游》,讲述了一个掌管海棠花的少女与人类男孩“鲲”的灵魂的奇幻故事。
影片上映以来口碑呈现两极分化,喜欢的称赞该片“配音棒、画风美,台词更是句句金典!”“随便截一张就是壁纸”……不喜欢的则质疑其“剧情狗血”“和逍遥游有啥关系,挂羊皮卖狗肉。”……
电影为何要以《逍遥游》为脚本?到底二者有没有关系?下面张景、张松辉的文章“关于《逍遥游》的几个疑难问题”或许会给你更多的启发。原文发表于《中国哲学史》年第2期。(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查看《逍遥游》原文及翻译)
《逍遥游》是《庄子》的名篇,也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名篇。然而本文有许多艰涩难懂之处,远在魏晋时期,人们就认为“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比如庄子为什么要连讲两遍大鹏故事,篇末几个故事与前文是否有联系,“宋人资章甫”一段的错位等问题,就是准确理解《逍遥游》需要加以辨析的问题。
辨析这几个问题,需要从《逍遥游》整篇的结构谈起。《逍遥游》从大鹏与小鸟(蜩、学鸠)的差别写起,再用汤与棘的谈话进一步说明大鹏与小鸟的真实存在以及它们之间的差别。这些都是比喻。文章紧接着进人比喻的本体,阐述圣人与一般世俗官员的差别:圣人好像大鹏,世俗官员好像小鸟,小鸟不相信大鹏的存在,就好像世俗官员不相信圣人的存在一样。更为可悲的是,思想境界如此低下的世俗官员还妄自尊大,自以为了不起就像斥鴳那样,虽然竭尽全力也只能飞“数仞”之高,平时仅仅“翱翔蓬蒿之间”,却自以为“此亦飞之至也”。真是渺小而又妄自尊大。文章接着一层层向上推理,从世俗官员推出宋荣子,从宋荣子推出列子,最后推出无己、无功、无名的圣人。
《逍遥游》这一结构中有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要连讲两遍大鹏的故事,二是“圣人无名”后面的几个故事与前文的关系,对此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质疑说:
其实在先秦,著作人观念是不明确的,当然更没有所谓著作权。不仅称为某子的书不是一人一时写的,其中的某些篇也不是一人一时写的,其中有些部分是陆续添上去的。例如,《庄子·逍遥游》讲了两遍大鹏的故事,结之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以下的几段小故事,跟前面意义不联贯。这些可能都是随后加上去的。第一个问题冯先生说“《逍遥游》讲了两遍大鹏的故事”,意思是说后一个大鹏故事是后人的画蛇添足。实际上这与庄子的写作手法有关。《庄子·寓言》说《庄子》一书由寓言、重言、卮言构成,所谓“重言”,就是用前代名人的话来印证自己所言不虚。王夫之说:“夫见独者古今无耦,而不能以喻人。乃我所言者亦重述古人而非己自立一宗,则虽不喻者无可相谴矣。”杨柳桥也说“‘重言’者重说耆艾之言也。”重言就类似《人间世》中说的“与古为徒”,是借用古人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却使别人无可辩驳,因为这是古人说的。《逍遥游》开始用自己的话讲了大鹏的故事这属于“寓言”;接着又引用商汤与棘的对话重复大鹏故事,这属于“重言”,目的是用前代名人的话来证明大鹏的故事不是自己虚构的,以此来取信于读者。
第二个问题,冯先生也讲错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以下几个故事不仅与前文有关系,而且关系十分密切。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是庄子的理论,而理论是抽象的,为了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观点,使抽象的理论更容易理解,就需要用具体可感的故事对这些理论进行形象化的阐释。下面的几个故事就是对这一理论的阐释,只不过庄子在阐释时,不是按照“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顺序进行,而是反过来,先讲“圣人无名”,再讲“神人无功”,最后讲“至人无己”。第一个故事“尧让天下于许由”主要是阐明“圣人无名”的,故事的主人公许由对这一主题讲得非常清楚: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巳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所谓“圣人无名”,在《庄子》中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不追求名声,二是有了名声而不自居。当然,真正得道的人一开始就拒绝名声,因而也不会获得名声。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一点,我们看《高士传》的一段记载:
“许由字武仲。……尧让天下于许由,……由于是遁耕于中岳颍水之阳、箕山之下,终身无轻天下色。尧又召为九洲长,由不欲闻之,洗耳于颍水滨。时其友巢父牵犊欲饮之,见由洗耳,问其故,对曰:‘尧欲召我为九洲长,恶闻其声,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处髙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污吾犊口。’牵犊上流饮之。许由没,葬箕山之颠,亦名许由山,在阳城之南十余里。”巢父从开始就不与外人交往,因而也就没有名声,他是真正的得道者。而许由“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结果混出了名声,召来了麻烦。所幸的是许由能及早醒悟知道“名者,实之宾也”,从而坚决地拒绝了“名”这一附属品。由此可见,这一故事是要说明“至人无名”的。
第二个故事“肩吾问于连叔”主要说明“神人无功”。在《庄子》中,所谓“神人无功”也有两层意思,一是要求人们主观上不要去建功立业,因为一旦渴望建功立业,就会多为,从而搅动整个天下。二是当客观上有功的时候不要居功,这也就是《老子》讲的“圣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藐姑射山上的神人“不食五谷”,不肯“以天下为事”,不肯“以物为事”,这就是道家所一再提倡的清静无为。然而这些清静无为的神人却能够“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人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安定祥和,这就是无为之后的“无不为”。这些神人在客观上建立功劳后,从不居功。不仅他们不居功,就连受到他们感染后的尧也“窅然丧其天下焉”,忘记了天下,忘记了自己治理天下的功劳。
在《庄子》中,“无己”主要是要求忘却自我,不要太执著于自己。而“无已”的一个最主要的内容就是要忘却自我成见(这里的“成见”是指因生活环境、教育内容等各种原因而形成的个人意见和主观评判标准),一切顺应自然。也就是《齐物论》中讲的“吾丧我”。在庄子看来,一个人如果有了成见,就不可能很好地顺应外物以求得成功。宋人有个人成见,根据自己戴礼帽的习惯,就认为越人也要戴礼帽;惠子受习惯影响,一看到瓠,就想到它可以盛水浆;一看到树,就想到它可以做家具;那位能够配制不龟手之药的人,因受祖先职业的影响,就只知道不龟手之药可以帮助自己从事洗涤事务。他们都没有能够跳出个人成见,无法顺应客观,因此他们的行为处处挂碍难以成功。
讲清楚以上问题我们再来讨论第三个问题—关于“宋人资章甫”这段文字的错位问题就比较容易了。为了更好阐述这一问题有必要把它前后文字引出一些:
……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每次读到这里,总会让人感到“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这个故事穿插在其中,既有点突兀,又有点不伦不类,与前后文都无意义上的内在联系。后来才慢慢感到,这段文字可能是错置了,从文脉上看,它应该在“窅然丧其天下焉”之后。理由如下:
1.把这个故事放在“窅然丧其天下焉”之后,藐姑射之山的故事前后就完整了。我们不妨再多花点篇幅,看看把“宋人资章甫……”数句移出以后的文字: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这段文字,先讲神人无为而无不为的生活状况,再把他们同世人所推崇的圣人尧舜作比较,认为他们身上的“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最后记述尧在神人的感召之下,也渐臻神人境界—忘却了天下,忘却了自己治理天下的功劳。整个故事阐述了道家的政治核心思想:主观不要建功—客观上立了大功—立功后不要居功。如果把宋人的故事放在其中,就把一个完整的故事截为两段,使“尧治天下之民”几句同上述故事脱节,找不到故事发展的来龙去脉。
2.把这个故事放在“窅然丧其天下焉”之后,从文脉逻辑上看也非常合理,因为这个故事是用来说明“至人无己”的,而不是用来说明“神人无功”的。由于宋人抱着“自己戴礼帽,越国人肯定也戴礼帽”的个人成见,到越国去贩卖礼帽,结果赔了钱。这就是“有己、不能顺应客观的坏处。这与下文讲的故事在内容上是一脉相承的。惠子受生活习惯的影响有个人成见,一看到瓠,就想到它可以盛水浆;一看到树木,就想到它可以做家具。一旦大瓠大树在这些方面失去了作用,惠子就不知所用而以为无用了。那位能够配制不龟手之药的人,因受祖先职业的影响,只知道不龟手之药可以帮助自己从事洗涤职业,造成了辛辛苦苦几代人才赚得“数金”的窘境。他们都受制于个人成见,从而想不到越人不戴礼帽、大瓠可以帮助自己漂浮、不龟手之药可以用于军事、大樗可以乘凉等问题。
总之,宋人、惠子、善于配制不龟手之药的人都没有做到“无己”,因此都是茅塞之人。与之相对应的庄子、把不龟手之药用于军事的“客”则是“无己”之人,因此能够顺应物的特性而做到物尽其用、做事成功。特别是庄子甚至能够顺应大树的“无用”之性而找到其不被他物所害的“大用”。可见,这几个故事讲的都是“圣人无己”的道理。因此,把“宋人资章甫”的故事挪移至“窅然丧其天下焉”之后,与文末的几个故事置于一处在文理文脉上是更加恰当的。
“宋人资章甫”的故事突兀地插在尧舜的故事中间,很可能是由于错简造成的。这段文字一共字大约是19字,大约是一支简的容量,错编一支竹简,也符合一般错简的情况。但是,由于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们的错简之说目前只能是猜测。即使如此,本文指出错简的可能并调整文本进行文理更加通惯的解读,对于更好地理解《逍遥游》,仍然是有意义的。
本文原载《中国哲学史》年第2期。作者,张景、张松辉。图片来源:网络《中国哲学史》订阅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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