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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二则
《庄子》
原文
注释
鼓盆而歌[1]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2]鼓盆而歌。
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3],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4]也,我独何能无概[5]然?察其始而本无生[6];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7];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8]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9]。人且偃然寝于巨室[10],而我嗷嗷然[11]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1]选自《庄子?外篇?至乐》。鼓盆:敲着瓦盆作节拍。鼓:敲。
[2]箕踞(jījù):伸腿而坐,其形如簸箕,故而得名。古人以屈膝跪地、臀部坐在脚跟上为标准坐姿,伸腿而坐是比较随便的坐式。
[3]长子:生儿育女。老身:照应服侍(你的)身体。
[4]是:此,这,这里指庄子之妻。始死:刚刚死的时候。
[5]概:通“慨”,慨叹、哀伤之意。
[6]无生:未曾生。庄子认为生死不过是物象幻化,生也就是未曾生,死也就是未曾死。
[7]形:形体。
[8]杂乎芒芴(mángwù):同“恍惚”。形容不可辨认,不可捉摸。本文指一种恍惚迷离、亦真亦幻的空灵状态,是从无到有转化的中间环节,也是天地万物的起点。
[9]“是相与”句:比喻人的生死就如同春夏秋冬四时运行一样自然。
[10]且:假如。偃然:安息的样子。巨室:天地之间的巨大空间。
[11]嗷嗷然:哀哭的样子。
相忘江湖[12]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13],相濡以沫[14],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15]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12]选自《庄子?内篇?大宗师》。
[13]相呴(xǔ)以湿:用湿气互相呼吸,慢慢呼气。
[14]相濡以沫:用口沫互相润湿。濡:沾湿。沫:唾沫。
[15]誉尧而非桀:称颂尧而谴责桀。
庄子(约前—前),名周,宋国蒙(今河南省商丘市)人,大约和孟子同时或者稍后,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老子哲学思想的继承者和发展者。后世将他与老子并称为“老庄”。庄子曾做过漆园吏,生活贫穷困顿,却鄙弃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力图在乱世保持独立的人格,追求逍遥无恃的精神自由。
庄周一生著书十余万言,书名《庄子》,又名《南华经》,共33篇,是庄子思想的集成,包括内篇7篇,外篇15篇,杂篇11篇。《庄子》一书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在我国思想史、文学史上都有极重要的地位。鲁迅先生赞誉它“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庄子的文章想象力丰富,文笔变化多端,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善于用生动形象而幽默诡异的寓言故事来阐述思想,对后世文学影响极大。
国学天空《生命态度:鼓盆而歌》傅佩荣
作为老庄哲学的代表人物,庄子接受了老子“道“的概念,但他赋予了“道”一个新的含义。如果说老子把“道”视为宇宙的普遍根源的话,庄子的“道”却是精神的最高境界,是精神完全摆脱了世俗的干扰所达到的一种理想状态,是不分辨万物的完全超然的状态。这种状态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庄子的“逍遥”,一种纯粹的个人的精神的自由。
庄子崇尚的是做一个非常逍遥自由的人。这种自由不是今人所说的社会自由,选择自由,更不是一种将欲望无限夸大想怎样就怎样的自由,而是一种基于对生命的尊重和珍视,内心与自然、社会和谐相处融而为一,从而产生出来极富美感的情感自由。这种自由观体现在生命意识上,就是对人之生死的绝对超越。
在生死的问题上,庄子认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即人的生死是不可抗拒的,它有其固有的规律,如同日夜交替的永恒变化一样。庄子认为生命本身来之于自然,而死不过是复归于自然。从哲学上分析,生死之间是相互转化的,因此,人在生命过程中并未得到什么,也未失去什么,自然也就不用悲伤了。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人人都会死,死亡是生命的一个必然历程。面对死亡“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悲伤的眼泪对亡人无益,妻子死了,庄子非但不啼哭,反而“鼓盆而歌”,并说“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因为生命已经复归原处,栖息于自然之中,死具有了一种重生的美,所以才有“鼓琴”“盆歌”式的讴歌之举。只有乐于接受死亡,才能更好地珍惜生之可贵。看破生死,人生就会有另一番气象,我们也就会好好地度过每一天,好好地对待每一个身边的人。
庄子哲学是生命的哲学,它不是一种救世学说,更不是治世良药,而是一种救人于黑暗现实的,寻求思想超脱与个性张扬的学说。庄子哲学好似一幅恢宏浩渺的画卷,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在无限的宇宙自然界逍遥翱翔,以“万物齐一”的眼光俯视大地,以“死生命也”的心态歌对人生,以“相忘于江湖”的通达直面社会,我们就会解除人类所有的“桎梏”,实现心灵的超越,从而获得天地之间的“至乐”。
鼓盆而歌
惠子(惠施)听说庄子的妻子死了,心里很难过。他和庄子也算是多年的朋友了,便急急忙忙向庄家走赶去,想对庄子表示一下哀悼之情。可是当他到达庄家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使他大为惊讶。只见庄子岔开两腿,像个簸箕似地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木棍,面前放着一只瓦盆。庄子就用那根木棍一边有节奏地敲着瓦盆,一边唱着歌。
惠子先是发愣发呆,继而渐渐生出不满,最后愤愤不平了。他怒气冲冲地走到庄子面前,庄子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敲盆、唱歌。惠子忍不住了:"庄子!尊夫人跟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你养育子女,操持家务。现在她不幸去世,你不难过、不伤心、不流泪倒也罢了,竟然还要敲着瓦盆唱歌!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吗!"
庄子听了,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惠子朝他脸上一看,方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火。怎么能说庄子一点也不伤悲呢?他的脸上,现出一层淡淡的悲切,眼圈也红着。惠子不觉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庄周,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以致总让人捉摸不透。"
庄子说:"惠兄,感谢您老远地跑来吊唁。其实,当妻子刚刚去世的时候,我何尝不难过得流泪!只是细细想来,妻子最初来到这个世上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也连形体也没幻化成,不仅是没有幻化成形体,而且还没形成元气呢。她在那若有若无恍恍忽忽之间,那最原始的东西经过变化而产生元气,又经过变化而产生形体,再经过变化而获得生命。如今又变化为死,即没有生命。这种变化,就像春夏秋冬四季那样运行不止。现在她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而我却却要哭哭啼啼,这不是太不通达,有违天地规律了吗?所以我就止住了哭泣。"“作为生者,为即将进入新一轮死生变化的逝者歌唱,有什么不对的吗?”
相忘江湖
泉水干了,两条鱼一同被搁浅在陆地上。它们互相呼气、互相吐沫来润湿对方,显得患难与共而仁慈守义,其实,还不如在江湖里互相忘掉。与其称颂尧而谴责桀,还不如把两者都忘掉而把他们的作为都归于事物的本来规律好了。
天地赋予形体让我承受,赋予生命让我劳累,赋予衰老让我安逸,赋予死亡让我安息。所以把自己活着看作是乐事,也就是把自己死去看作是乐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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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写/王艳黎
编辑/牧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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