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冯学成先生《禅说庄子》一书

《秋水》也是《庄子》里面的名篇。在中学的语文课里面，选择了一些《秋水》里的章节、一些寓言。一般的读书人对《秋水》可能还是有些印象，对其中的那些寓言故事，也可能比较熟悉。

其实，《秋水》里所蕴含的意境非常深广，它可以说是《齐物论》的姊妹篇。在某些方面，它把《齐物论》里的一些理念展开了。因为《齐物论》的涉及面很广大、很开阔，有些理念点到了，但没有展开。在《秋水》篇中，《齐物论》中有些很重要的理念，就细致地加以展开了。

现在大家都很推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实际上，《庄子》在两千多年前，就在谈“相对论”了，包括在《秋水》里，就有非常深刻的“相对论”的思想。我们怎样通过学习庄子对“相对论”的阐述，来提高我们的思辨能力，来提升我们对内部精神、对外部世界的这么一种观察能力、判断能力呢？如果我们把这个《秋水》篇读懂，读通畅，能心领神会，那么，就可以极为有效地提升我们的智慧和境界。现在，我们就来看正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

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这是一则寓言故事。秋水，在中原地区，下雨的时间主要集中在秋天。春天的时候，江淮一带常有黄梅雨。黄梅雨是小雨，尽管时间比较长，“清明时节雨纷纷”，但那是小雨，是毛毛细雨。但是，到了夏秋之交，暴雨的时候就多了，雨量就很大。而秋雨在黄河流域一带，占了年降雨量的百分之六十以上，这里的秋水，实际上就是秋雨，有了秋雨才有秋水。

“秋水时至”，它是很准时的，中国传统有二十四个节气之说，在人类对大自然严重破坏、干扰之前，古代农耕社会的整个生态还比较平衡，这二十四个节气也比较正点。所以“秋水时至”，到它该发水的时间，它就发水了。就像《三国演义》里的火烧赤壁，诸葛亮借东风，他就算准了冬至后三天要起东南风。为什么呢？这就是古人多年对天文、地理、气候的观测，就知道“冬至一阳生”，那个时候肯定有东南风。所以诸葛亮借东风，其实就是“东风时至”。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大家要知道“江河”在中国古代的概念。在中国历史上，“河”是专有名词，就是代指黄河。真正叫“黄河”，是唐朝开始的，李白诗云“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是唐代的时候才有“黄河”这个叫法。在以前都简单称之为“河”。江，也并不是所有的江流都称之为“江”，而是特指长江。“百川灌河”，就是说秋雨时节到来的时候，北方广大的地域都在降雨，小河有水，大河就满了，千百条河水都向黄河滚涌而去。

这一下丰水季节到了，“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两涘渚崖之间，就是指黄河两岸，包括河里面的一些沙洲之间。如果我们在洛阳三门峡以下，在郑州、华北平原、济南这些地段的黄河大堤上，从南堤看北堤，河面很宽广，这头看不见那头，连牛马都看不清楚了，人算什么呢？黄河下游在古代差不多有两里宽，并不比现在的长江狭小。只不过现在黄河水量越来越小，经常断流。在春秋战国的时候，黄河的水量虽然不如长江，但是也不比长江少多少，总之水量很大，气势恢宏。

“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为天下之美为尽在于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黄河之神叫河伯，他看见自己的水势这么宽广，这么盛大，啊！了不得！了不得！河伯就认为天下最壮阔、最伟大、最盛大的景象就是自己这条河了。于是得意洋洋，顺流而东行，估计想视察自己整个兴旺发达的黄河水系，巡视自己的强盛水域。

“至于北海”，这个北海跟《逍遥游》里面的北冥不同。为什么《逍遥游》里面讲“北冥有鱼”，而不讲北海有鱼？北海就是指我们现在的渤海。黄河的入海口是渤海，在古代称之为北海，以区别于东海、南海。而北冥是什么意思？“冥”是昏昏蒙蒙的，是玄玄乎乎的，总之是玄之又玄，不清不楚。

那个时候的中国人还是了不得，至少知道贝加尔湖。贝加尔湖在西伯利亚，它有极夜的现象，不过没有北极圈里面极夜的时间长，但每年至少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在极夜边上转，连续两三个月的时间太阳都只在地平线上挪步。当然，这一带也不是绝对的黑暗，它是朦胧状的，就像在黎明前、黄昏后的这么一种朦朦胧胧，似有光线，似无光线的这么一种状态。当然，也有可能咱们的祖先到过北冰洋，进入过北极圈，完全享受过半年的极夜现象。不然的话，在《庄子》里面，北冥和北海的界线就不会分得这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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