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总是有那么一些书，常读常新；总是有那么一些书，意义无穷。《庄子》即是如此，面对知识的无限可能性，古代文学教研室的程苏东老师是如何读《庄子》的呢？——

开始读《庄子》

读懂《庄子》的价值需要很多个人经历积累。

高中时候程老师就开始读《庄子》了，当时读《逍遥游》《齐物论》这些文章。本科时着重读内篇，觉得《庄子》太虚幻，有时候像是一种自我欺骗，没有在社会上的价值，因此不以为然。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和经历的增多，越发感受到了《庄子》的价值——它揭露了一个真实的宇宙和社会。我们可能常常会按照儒家的观念把这个世界想象成充满真善美的有序的和谐的世界，但是庄子就把这个社会里冷酷无序的一面揭示出来。所以当你意识到这一点时，对待《庄子》的想法就很不一样了。他不会让人觉得消极或者无所适从，反而让人觉得谦卑。

现在也依然经常读《庄子》，尽管那不是老师需要经常用到的做研究的材料。程老师说：“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一本书不一定是我从事研究需要经常用的，但是我能跟他对话，他也能真正影响到我。这不仅是作为研究者，也是我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所需要的。《庄子》是我研究以外的东西，目前没有写过相关文章，但我是经常读的。”

被《庄子》触动

庄子对任何事情都抱有质疑和反思。在儒家看来，宇宙存在最基本的秩序。气是最基本的元素，气分化出阴阳两种属性，由此产生世间万物。后来汉儒讲阳尊阴卑，阳是主体，阴是配合的，用这一套体系解释现实世界，并且运用到现实世界，比如家庭秩序中以男子为纲，还有君臣关系、父子关系等。孔子的克己复礼也是要恢复秩序。而庄子则完全颠覆这样的秩序，他以“无”作为世界的根本。而“无”就充满多种可能。

最触动程老师的，是庄子对于知识的态度。“吾之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孝经》里说到孔子传道给曾子的时候，塑造的是很严肃正式的氛围与环境。而《庄子》里则不一样，比如孔子去请教老子的时候，老子在“沐发”。庄子始终在消解知识的权威性，他自己在写文章的时候也常常说自己是“姑妄言之”，对读者说的也是“姑妄听之”。庄子提出一个问题：人的身体中哪一部分是最重要的？但是接着他就一转，说：这个问题本身有意义吗？你知道了跟你不知道有区别吗？这种讨论方式让你知道，很多知识并不是你认识到的那么真实。反观现实，如今大学里的学者，很多会觉得自己从事的领域是最重要的。所以读《庄子》是一种很重要的补充。尽管现实世界里大家不会按照庄子设定的那种方式生活，大部分人都有计划性，比较进取向上，也可以称之为功利——这是我们正常的轨道，但庄子会经常提醒我们去反思现在。

《庄子》深刻的内涵

《庄子》揭示了一个特别真实的世界。相比儒家倾向于倡导仁义礼智，道家在老子时代就已经直面天地、圣人的不仁。这正是世界冷酷无序的一面，但其实并不会让你感觉消极和无所适从，而是能打消你的优越性，让你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去面对生活。《庄子·大宗师》中说，“今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宇宙就像一个大熔炉，其中草木、人、鼠肝、虫臂等无所不有，有这么多的可能性，为什么一定要做一个人呢？《庄子》中很多类似的故事都能启发人重新思考。在当今社会人类似乎特别自信，相信通过科学技术能把这个世界改造成符合人类要求的世界，但庄子会告诉你如何处理与自然的关系——认识宇宙内在合理的逻辑，反对人为，强调自然、天然，从而保持一种谦卑的态度。

《庄子》蕴含的思想是很超前的。《盗梦空间》讲的是做梦时真实的感觉，而“庄周梦蝶”阐述的亦是梦境与现实的关系；《星际穿越》基于虫洞、时间旅行的理论，而《庄子》中“今日适越而昔至”就是一个探讨时间相对性的命题。庄子思想的前卫性可能现代人也会自愧不如。如现代社会倡导“不要歧视残疾人”，但其出发点和理由都不如庄子谈论得深刻。《大宗师》里讲到子舆对身体的态度，可以把左臂化为鸡，把右臂化为弹弓——背后的逻辑是，人们通常以为四肢健全、各尽其用才是正常人，但是庄子突破了这种观点，人的胳膊为什么不能用来打鸣、弹弓？这给人以很大的思想冲击。六指被认为是不好的，但如果人的智商超过常人是不是也是不好的？打破常规思考，再思考。在庄子看来，似乎不存在“残疾人”这个概念，因为每个个体都是合理的。

庄子在程老师看来是先秦真正的哲学家，而其独特之处在于用文学（寓言）的方式讲问题，这与韩非、孟子的寓言不同——他们只是单纯地用故事来讲道理，而庄子认识到了语言本身的有限性。正如一个工艺精湛的工人可能无法用语言描述出他的技术，因此只能自己演示给别人看，庄子认为他也无法用语言传达出自己真正的思想。所谓“寓言”，就是指讲故事，尽管一些故事很荒诞，但却是最有效的让每个人都能理解的传达思想的方式。寓言表面上看来不如逻辑性语言严肃，可是庄子把逻辑也颠覆了，具体严密的逻辑本身就不符合他的思想，因此他要用寓言。比如《逍遥游》中，关于究竟是大鹏还是蜩与学鸠更逍遥，似乎是没有确定答案的，这就是庄子想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一切都是充满多种可能性的，而文学就是充满可能性。正如老子所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高的道不该被描述出来，当我们给予它定义与边界后，那就破坏了它本身的独特性。

如何看待对《庄子》缺乏责任心的批判？

程老师说，对他来讲最重要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书单。而且，永远不要指望一个思想家给你解决所有问题。

而事实上，诸子之间是存在对话和互补关系的。看百家中的一家之言可能会觉得它非常正确，但这要置于他提出主张的背景之下。如孔子提倡仁爱、批评用刑法来管理百姓，这是在先秦复杂的社会背景中提出的。到了西汉时期，汉元帝反对其父宣帝“霸王道杂之”的治国理念，而要用礼乐这种很纯粹的儒术治理国家，但他没有能力控制外戚，而西汉正是从他这里开始衰落。

如今国学热，主要从儒学中寻找重振传统文化的依据。程老师认为儒家在近代成为中国现代化的绊脚石，正是因为两千年来的政治把它从诸子学中抽离出来了。实际上古代优秀的士大夫的思想是非常多元化的，兼采儒家、道家、佛家等，因此他们在碰到挫折时能很好地调适。这也正符合孔子的“君子也时中”的中庸之道。

“所有有价值的话常常都是偏激的。”庄子的思想给予我们一种思考人生与社会的方式，但我们不能简单化处理，而是尽量调和各家学说。

怎么读《庄子》？

《庄子》的故事很精彩，是个适合讨论的文本，讨论的问题是正是同学们这个年龄阶段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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