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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千年庄子，识百年变局。

这里是《庄子通义》系列讲座课程。

第二辑《齐物论》——吹万不同，使其自己。

第一则：吾丧我——忘我自己。

第二部分：我自忘。

如前所见，南郭子綦告诉他的学生子游，

说自己“吾丧我”。

何为“吾”？

何为“我”？

按照《说文》的说法——

“吾”者，我自称也；

“我”者，施身自谓也。

相对于现代汉语来说——

吾和我这两个字，

与自和己一样，

前者（吾和自）多强调本身和本体，

后者（我和己）多相对他者而言。

《庄子》中吾和我这两个字的用法，

可以从《论语》的经典说法中找到印证：

《论语·学而》说：

“吾日三省吾身。”

这里的“吾”，指我自己。

《论语·颜渊》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里的“己”，相对于“人”而言。

《论语·八佾》说：

“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这里的“我”，相对于“尔”而言。

由此而论，所谓“吾丧我”，

不是我丧失了我自己；

而是说，我丧失了与外物相对而言的我，

我因此不依赖外物而自我存在。

郭《注》说：

“吾丧我，我自忘矣。

我自忘矣，天下有何物足识哉！

故都忘外内，然后超然自得。”

人对于自己存在的感觉和表述，

通常是以外物——

自然万物和他人为参照的。

从这个角度而言，

“丧”是一种解脱。

“吾丧我”之后的新“吾”，

是不以任何外物为依存的

彻底自由自在的我。

自适自在，是“自”这个字的本义，

其字形是一个人的鼻息——

一个有呼吸的生命。

对南郭子綦而言，所谓“吾丧我”，

是“似丧其耦”。

“耦”的字面本义，是两人在一起耕地，

用在这里，可以理解为精神寄寓的形骸，

也可以理解为一个人所依存的外部世界。

显而易见，“吾丧我”，

还有所丧，还必要丧，

还不是主客皆忘，物我两无的齐物境界，

而只是齐物的方法和条件。

庄子之所以在《齐物论》开篇讲述“吾丧我”这则短故事，

正是为了寻找更好的齐物方式，

满足更纯粹的齐物条件。

庄子的齐物，是无物可忘，

无我可丧，

无他物可梦，

无彼我可均。

由此所谓“齐”，不是齐是非，丧彼此，

而是无是非可齐，无彼此可丧[1]——

齐，是无所齐。

一个人怎么能够达到如此彻底的齐物状态？

南郭子綦的方法是隐几而坐，

庄周的方法是梦蝴蝶。

无论是隐几而坐，还是梦蝴蝶，

都不是刻意做出来的，

而是人生本来如此，本该如此。

至于为什么如此，庄子的回答是：

不知道，不可能知道，

不想知道，不必要知道。

一切想要知道的努力，

都只会让人徒增烦恼，

都是生命意义上的真正的丧：丧失本心；

都是精神意义上的真正的忘：忘记本性。

[1]按：禅宗六祖慧能的无物尘埃偈，与庄子这里的齐无所齐境界十分接近。参见《六祖坛经·行由品》：“慧能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书此偈已，徒众总惊，无不嗟讶。各相谓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时使他肉身菩萨。’祖（五祖）见众人惊怪，恐人损害，遂将鞋擦了偈，曰：‘亦未见性。’众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