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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老学研究的路线问题,接下来谈一谈老学研究方法。
学老学的研究方法,不仅适用于老学,也适用于易学等古代典籍的研究。对于不同的古代典籍,许多研究的方法是可以通用的。今天我们讲的小学和大学,是指现代教育体系的两个不同教育等级。可是在汉代,小学一词指文字训诂之学,大学一词指研究国家和社会管理的学问。所以,西汉时所谓的小学其实是古人对语言文字进行研究的一种技术学。西汉初年的毛亨著有一本《诗诂传训》,这里的“诂”、“训”、“传”就是毛亨创立的针对《诗经》字词义的三种训释方式。汉代以后,这门“求真”“求是”的学问基本上就绝迹了。作为“经术政教之道”的老子政治学说被人们淡忘了,衍变为注重个人修身养性的道学等思想,玄学、道学、佛学、儒学、理学等思想在中国社会持续发展演变,长期盛而不衰,空谈心性的风气始终充斥学界。直到明末训诂之学才再次兴起,学界才算有了一股清流,在清代的乾嘉时期达到兴盛,一直持续到今天。
?《红旗》杂志于年第14期登载了施向东的《义理、考据和辞章》,施向东是胡绳、王忍之和郑惠的合用笔名。文中引用了拉法格回忆录里面的一段话:“马克思……引证的任何一件事实或任何一个数字,都是得到最有威信的权威人士的实证的。他从不满足于间接得来的材料,总要找原著寻根究底,不管这样做有多麻烦。即令是为了证实一个不重要的事实,他也要特意到大英博物馆一趟。”看来求真务实是中外学界都要追求的普世价值。东南亚一代的有些国家,有崇拜活女神的习俗,女孩子三四岁就被挑选出来,作为活的女神被祭拜。女孩们必须终日生活在庙中,失去了一切自由和玩伴,不能上学,不能随便与人说话,脚不能沾地,出行都要依靠僧侣的抬抱或做车,不能自由出行。这些女孩子生理成熟以后,就被抛弃了,开始了悲惨的生活。这些被选为活女神的女孩们,完全失去了活出真实的自己的机会,一生身不由己,只能接受命运的摆布,成为地区信仰的牺牲品。
?老子却恰恰相反,死了以后才被请上来了神坛,失去了真实的自己。《老子》一书,原本是救国救民救君王的“政教经术之道”,汉代以来,一下子变身为修身炼性化命的道书。自从老子被捧上了道坛,成为了“太清道德天尊”,《老子》一书就被奉为了“经”,从原先大乘的著作一下子沦落为小乘的“道德经”和“德道经”了。不但老子的政治学术大家身份不为世人所知,而且《老子》一书也被篡改得面目全非,至于误读和误解难以计数,至今也没有搞清楚,老子真实的政治学术思想被湮没在了各种奇谈怪论中。不论是汉武帝时的五经,唐代时的九经,宋哲宗时的十三经,《道德经》从未进入正式的官方指定的学习“经”典中。清代乾隆时期的《四库全书》分经、史、子、集四部,共收书多种,而经部书就有多种,《老子》只在子部。
看来官方学者们在认定《老子》是不是“经”这件事上,还是有清醒的头脑。最早研究《老子》的战国末期学者韩非著有《解老》和《喻老》,虽然韩非之前六、七十年的庄子已经在《庄子·天下》来称呼《墨子》为《墨经》,可是韩非并没有把《老子》称呼为“经”。韩非《显学》感叹说:“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世之学乎?”那对于《老子》一书,如何来“定‘老’之学”呢?
?好了,转回到老学研究方法上来。说这么多,就是说明一下,三千年以前已经存在学说“失真”的问题,也存在学说如何“保真”和“寻真”的难题。这里用各种材料来证明《老子》和《道德经》不同名称的历史背景原因和背后原因,也是对《老子》的“寻真”。
胡适曾说过一句话:“实在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这个实在里面含有无数人造的分子。实在是一个很服从的女孩子,她百依百顺地由我们替她涂抹起来,装扮起来。好比一块大理石到了我们手里,由我们雕成什么像。”
这句话后来演变成“历史像个小姑娘,任人打扮”。不管怎么说,清洗掉涂抹在小姑娘身上的脂粉和油渍,让老子走下神坛,认识真实的老子,还原《老子》一书真实的面貌,这是时代交付给我们的历史任务,也是我们今天学习和研究老子原典的目标。
庄子曾说:“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sì]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意思是这只神龟,是愿意成为死去以后的尊贵的骨骸呢?还是愿意成为一只在烂泥里自由生活的动物呢?我想,真实地解读和阅读《老子》原典,让老子的思想真实地表达出来,展露在世人面前,假如老子地下有知,这肯定也是他的愿望。你想想,有谁愿意别人歪曲和篡改他的思想本意呢?
启功先生的《坚净居忆往》有一篇《苏诗中两疑字》,其中提到苏东坡狱中寄子由诗第一首结句:“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启功先生认为“世世俱为兄弟,此非东坡所能知”,如果“结来生未了因”是“预祝之词”,那么“又”的本字当为“愿”字。又根据“佛家因果之说”,认为“今生既为兄弟,此果也,又将成为来生再为兄弟之因”,可是这里却说“世世”,显然与下句矛盾,从而推断“两‘世’字中前一字当有误”。至于前一“世”字的本字,启功先生从“形近”的角度认为可能是“此”字,从“声近”的角度认为可能是“是”字,两相对比,“‘世’去、‘是’上,其调不同”,于是认为“‘此’字为近理”。再从佛理推断,“盖此世之果,又结来生之因也”。后来从影印常熟翁氏所藏宋本《施顾注苏诗》得到证明,“世”的本字果然是“此”字。
启功先生又提到苏东坡《书鄢[yān]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对其中的“赋诗必此诗”感到怀疑,后来读到王静庵先生《人间词话》、沈伯时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语,“乃悟东坡此句中后一‘诗’字,殆为‘语’字之误”。
可是没有找到其他的版本来佐证,启功先生谦虚地说“此桩公案之结,尚有待于异日”。启功举这两个例子,说自己的这种“校勘之学”叫做“理校法”。这种办法最初来自陈垣先生的《元典章校补释例》卷六:“四曰理校法。段玉裁曰:‘校书之难,非照本改字,不讹不漏之难,定其是非之难。’所谓理校法也。遇无古本可据,或数本互异而无所适从之时,则须用此法。”
?启功先生遗憾地说:“东坡此诗,又安知他日不遇善本如嘉靖闽刻《后汉书》者乎?即使天壤众本,皆刻‘诗’字,亦难释其可疑之理焉。”其实即使无法“得古本证之”,“赋诗必此诗”当为“赋诗必此词”,因为“推断无讹,以其理在耳”。这种“理校法”是我在研究老学和易学时经常使用的方法。
以往的考据方法,除了“理校法”意外,从分类的角度来看,还有这样几种:一、文字训法。文字又有音形义三属性,所以又可分为声训法,形训法、义训法、声形训法、声义训法、形义训法、和形义声训法七种。二、文意训法,根据本文所要表达的意思来判断。三、版本训法。限于篇幅,以上训诂方法不一一详述。
清末著名学者俞樾,承袭了乾嘉学派的传统,一生“拼命著书”,在训诂学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他在《古书疑义举例》卷三解释《周易·鼎彖传》的“鼎,象也”说:“……《周易》‘象’字,依《说文》当作‘像’。……读若养字之养。”这是属于声训法,但是俞樾这里训“象”为“养”的看法却不恰当。鼎是古人烹调的器具,这里的“象当训为‘享’”。烹、享、亨三字,古人往往难分。
说到这里,一定要联系《老子》一书来解释,第三十五章说:“执大象,天下往。”第四十一章:“大象无形”。这里的“大象”都是“大享”,“象”都通“享”,“形”通“刑”。“大享”是指合祀先王的一种祭礼,祭礼当然要烹调食物,更关键是有时候还要烹调敌人。《史记》不是说项羽威胁刘邦说,我要烹杀你的父亲,刘邦说,我和你是结拜弟兄,你要是烹调了,也分我一碗吗?这里对这个训诂的结果只是简单介绍一下,详细的解释以后再说,这里只围绕着研究方法来做汇报。
大家可能会提问,你说的究竟对不对?大学里的专家教授们承认了吗?或者问,启功先生这里提到的“理校法”,训诂的结果究竟是对还是错呢?启功先生对自己“赋诗必此语”的“语”的结果,也是希望“得古本证之”。因为他自己怎么好意思说“我的看法就是绝对正确的”?只好委婉地说“得古本证之”,“聊备一格”,意思是说“我只是给大家提供一个参考”罢了。赫胥黎说过一句话,人生最神圣的一件举动,就是嘴里说出,心里觉得“我相信某件事物是真的”。我是抱着这样一种态度来学习和交流的。我也不能保证我的解释是完全正确的,实际上从古到今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包括在学术方面,失误总是难免的。如果有人能够提出批评指正,那是再感激不过了。也就是为大家“聊备一格”罢了。至于说要得到大学里“专家教授”的认可,我只是一个生活在小县城里的小市民,是没有那种身份和机会能攀上一位“专家教授”来为我背书的。
?怎么样来推敲历史事实?学术研究的方法,王国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很有道理。他主张要把“地下之新材料”和“纸上之材料”相结合,综合分析,来做“证明”。既要拼“证据”,又要拼“道理”,以事实为依据,以事理为准绳,在道理和事实两个方面都通达无碍,没有可疑,十分可信,那就有了可信度和公信力了。我把自己的这一套做学问的方法概括起来,叫做“事理双证法”或者“自由心证法”。赫胥黎所说的“心里觉得”就是这个“自由心”。启功先生的“赋诗必此语”的“语”的结果,可能永远无法“得古本证之”。但是不论从诗的平仄格律的角度,还是遣词炼字的角度,不论是从诗人写诗的事上,还是要符合写诗的规律的理上来判断,都像赫胥黎所说的“心里觉得‘我相信某件事物是真的’”。尽管许多人有崇拜权威的习惯,但是在这里也不需要请哪一个“专家教授”来确认,我完全相信“赋诗必此诗”为“赋诗必此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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