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冯学成先生《禅说庄子》一书

这则故事对传统中国知识分子的影响非常深刻。很多人一辈子就学庄子这一点，就是不当官。陶渊明当了一个七品芝麻官，当得不耐烦了，辞官而去，不为五斗米折腰。

大家想一想，现在你想当官的话，好麻烦！你们这些搞企业的，要报一个项目，这个批文那个批文，公章都有几十个，一个盖不齐的话，你就开不了张。现在的官僚机构办事，的确是非常麻烦。与其这样，我就情愿自由自在地当乌龟，要我去外面干什么事，的确没那个雅兴。坐在这讲讲还可以，这是我自己要讲的，不是别人强迫我讲，也没有谁给我发红包，让我非讲不可。我自己想怎样讲就怎样讲，我就很自在，就是“曳尾于涂中”。如果拿了红包去讲，还真的不自在。所以，一个人的价值观怎么样，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我们这里也有会算命的朋友。我反复说过，命并不神秘。我们讲身、心、性、命，“身心性”是“命”的三个支撑点。没有身体，人都没有了，还能谈命吗？心之官则思，是智慧器官，如果是一个白痴还有什么命可谈呢？养在那里吃点福利而已，谈得上命运吗？因为自己没有创造力了，只能是父母、社会给你一点福利。另外一个支撑点就是“性”。谈命，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性。

中国人讲心性之学，你所具备的心性结构如何，起着决定性作用。你是君子还是小人？你心胸宽阔还是心胸狭窄？你自信诚恳还是疑神信鬼？你是沉稳平和还是刁钻古怪？这就是中国人讲的心性结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的脾气，每一个人都不一样。谁能使自己的性格变得温良恭俭让、变得平和中正？真要达到这么一个状态，那太不容易了！那是要有非常高的心性修炼功夫，才能把自己的性格炼得化了渣，炼得无形无相、圆融无碍。

我们的人生障碍，经常来源于自己的性格。别人不喜欢你的脾气，你就使自己在社会生活中与别人形成障碍。有些人脾气一来，办事就砸锅了。有时候一个眼神不对，一句话的轻重不一样，你可能就得罪人了。你想一想，这个麻不麻烦？所以，命就是自己的“身心性”三者，在社会生活的时间和空间中展开的必然性，要改变这个必然性，就必须在“身心性”三者的修炼上下功夫。

再说简单一点，我们的命就是取舍。今天也有取舍，明天也有取舍，把我们这一百年的取舍连成一条线，就是自己的命运。你的命运不在别人身上，就是在自己的取舍上，但是，你能作主吗？你能够对自己的取舍作主吗？因为谈取舍，马上就有一个价值观的问题出来了。

庄子的价值观，就表现在他的取舍上。楚王请他，去还是不去？这就是取舍。去了，庄子就可以发财、升官；不去，还是那么个穷光蛋。通读《庄子》这本书，你就会发现庄子从来没有富贵过，有时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但是，他就是取穷而不取富，取贱而不取贵。正是因为庄子安处于贫贱之中，这才成就了我们中国道家历史上仅次于太上老君的这么一位南华真人。

孔夫子也是这样，到处都上不了岗，谁也不愿意聘他上岗。他上不了岗，失业嘛，所以才周游列国。幸好他没有上岗，没有去当宰相、当国君，这才能够整理六经，为中华民族的文化进行了一个大总结。从尧舜到孔夫子这个时间段，如果没有孔夫子总结六经，带出了那么一大批徒弟，把中华民族文化的这么一个道统，一代代地传承下来，那我们现在还能学什么？秦始皇焚书坑儒，除了种田的书、占卜的书，其它的全烧，好在有孔夫子的徒子徒孙们还能背出许多书来。所以，我们现在还知道自尧舜以来的历史，离不开孔夫子的人生取舍啊！

孔夫子也是选择了穷困。他并不是没机会当官啊，他能当官，但是他太刚正了，他一见当时的这些君主，就要用周公的那一套礼教来批评。你不仁啦，你不义啦，你这样不合礼，那样不合法。他老是用文王周公的那一套，来敲打春秋时代的各家诸侯。当然，各家诸侯也是很尊敬孔夫子的，很多人想到孔夫子一来，我也可以称霸天下。但是，他们就是听不得孔夫子天天讲周公左、周公右，那个木鱼敲敲敲，敲得这些诸侯们头都大了。别人想十二点起床，孔夫子四点钟就来敲门了，弄得觉都睡不好。国君们的太太又多，女乐又多，孔夫子又见不得这些，一见了这些享乐腐化，不上早班的，睡懒觉的，孔夫子就要拿周礼来敲打。孔夫子管得严，婆婆嘴，的确是这样。所以，诸侯们敬他又怕他，并不是不愿意用他，就是怕他在耳朵边上念经。因为春秋时代的诸侯国君，大多数是庸才，都没有励精图治，让自己江山社稷千秋万年的那个想法。所以，用孔夫子来干什么呢？拿来没用，反而把耳朵弄得不清静，所以，你老人家最好走远一点好。

孔夫子的学生们反而个个都当官了，当宰相，当大将军，当司法部长，当外交部长，当财政部长，多得要命！都是高薪聘用，但就是不敢用孔夫子。用不起，没哪个老板聘得起孔夫子。

我们看，这个就是命。我们怎么来看这个命？我们怎么来选择这个命？到我这里来的，当官的也不少，富翁也不少，你怎么来面对这个命？昨天还有个富翁来我这哭鼻子，算了，不说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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