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为贾浅浅辩护,别拿庄子说事

发布时间:2021/6/6 1:52:20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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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肖鹰(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

编辑/刘成硕

这些天,贾浅浅火了,庄子也火了。贾浅浅火了,原因之一是因为她的几首“屎尿诗”;庄子火了,则是因为他的“道在屎溺”一说被众多诗人和教授用来为贾浅浅辩护。

在引庄子为贾浅浅辩护的众多人士中,最引我注目而且直接激发我写这篇文章热情的,是北大中文系教授、诗人臧棣如是说:“庄子早讲过的,‘道在屎溺间’。所以,从大的立场讲,如果说我们的文学还有面对人生的真相人性的真相,那么,屎尿怎么就不能入诗呢?将屎尿跟诗歌对立起来,在现代审美的逻辑自恰上,完全不成立。”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知北游》)读了这则故事,相信一个初中生都明白,庄子讲“道在屎溺”,原意只是说明“道无所不在”——正因为道无所不在,在屎溺中也自然有道。有中国哲学史常识的人都知道,老子以“道”为天地万物的本原;庄子不过阐发老子道学之意:屎溺属于万物,自然也就包含道,即是道的产物和表现。明白了庄子的原意,怎么能以“道在屎溺”为贾浅浅写“屎尿诗”作辩护呢?相比于“道在屎溺”,似乎真可以为贾浅浅写“屎尿诗”作辩护的,是庄子的另一个命题,即“臭腐与神奇互化”。庄子说:“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庄子·知北游》)郭象注释庄子说:“各以所美为神奇,所恶为臭腐。”依庄子与郭象之言,也许可以为“屎尿诗”辩护说道:你看屎尿是屎尿,我看屎尿是琼浆玉液。不知为什么未见有贾浅浅辩护者用此典,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好意思用?然而,理直气壮用“道在屎溺”为贾浅浅辩护的诗人和教授,应当是并没有真正读过《庄子》,至少是并不真懂庄子的。他们并不知道,庄子一方面讲齐物论——万物归于一气,所以道无所不在,屎尿中也有道,另一方面庄子又是极洁身自好,视污秽为仇雠。请看两则故事: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凤凰),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乌鸦)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庄子·秋水》)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阨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庄子·列御寇》)

这两则故事说明,庄子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是高洁自守的人。“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种凤凰精神,岂是寻常人可企及的?我们知道,庄子的理想人物是“神人”、“真人”,这些人超然卓绝,皆以真、清为质,所谓“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逍遥游》)。崇尚凤凰精神和真人品质的庄子,对乌鸦与舔痔者憎恶如天敌,岂能容忍以屎尿为珍馐之徒?

当然,庄子也有放弃高山理想,宁愿困守泥沼的时候。这就是: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庄子·秋水》)宁愿在污泥中做一只活乌龟,不愿为了庙堂之上的荣华做牺牲。这正是以自由为精神、以生命真朴为崇高的庄子人格。这又岂是吟屎颂尿的诗人们所能体会的?我们看看贾浅浅的一首“屎尿诗”:晴晴喊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等我们跑去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手捏一块屎从床上下来了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朗朗》一位名叫“巴林”的诗人赞赏这首诗说:“贾浅浅的工笔叙写儿童的生活细节细腻具体,展现了儿童情态别样的天真单纯。”这首诗只是一个事件的三个动作的简略叙述,怎么就成了“工笔”叙写了?这位诗人对“工笔”的定义是“略写”吗?一个能够自己“从床上下来”“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的孩子,年龄至少应该在一周岁左右吧?我们知道,襁褓中的婴儿对屎尿的臭恶尚有不适感,因此,一旦婴儿啼哭,首先要考虑是不是拉屎撒尿了。一周岁左右的孩子还不能识别屎尿的臭恶,是不是发育迟了一些?这种“情态别样”究竟在一个母亲或一个成年人眼中应该唤起“天真单纯”的乐趣,还是难言的“别样滋味”?既然这首诗要表现一个母亲眼中的“儿童天真”,恐怕还是得不违悖人之常情吧?至于从文字看,这首诗难道不是三句话的回车键分行——晴晴喊:“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等我们跑去,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手捏一块屎,从床上下来了。(他)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

因此,这首诗的妙处何在呢?或者,至少应该如众多贾浅浅辩护者(包括臧棣教授)所不得不宣称的那样,这只是批评者“唐小林蓄意”从贾浅浅诗歌中挑选出来的几首“烂诗”之一。

臧棣教授等为贾浅浅辩护的诗人和教授,最为愤恨之事,就是这场“贾浅浅走火”的始作俑者唐小林在其文章中没有正面评述贾浅浅的“高水平”诗作。在此,我们就在《贾浅浅自选诗十五首》中选《椰子》这首诗作个案例。这首诗中的前两句被浓缩为她的最新诗集《椰子里的内陆湖》的书名。由此可见,它至少是贾浅浅自己非常看重的一首诗,用其作为贾浅浅诗作水平的代表作,应当可以免去“以偏概全”或者“别有用心”的责难吧。

▍椰子有些海水被系在了椰子里成为安静的内陆湖它拒绝参与时光的扎染像古文中的宾语前置你只能垂手站立仰望于他

这首诗的开头两句表现了作者的想象力,因为作者不仅将椰汁想像为“被系在椰子里的海水”,而且还夸张地将之想像为“安静的内陆湖”。第三句“它拒绝参与时光的扎染”也追深了“安静”的意味。但是,第四句“像古文中的宾语前置”,是一句生硬的强植语。这个诗句,除了显示作者对“古文宾语前置”这点知识的了解外,无论用于修饰后文的“你”还是“他”,都是难以洽合的。正因为这个“知识强植”语句,该诗后文称“你只能垂手站立仰望于他”两句,就显得漂浮无系,严重稀释了开篇前两句的意味。再者,“垂手站立”而做“仰望”状,是否有点别扭呢?至少头与手的用力是逆向而行的!为什么要表现这点“别扭劲”呢?恐怕还是作者对情景的体验和想象不到位。就语言而言,可以说,这是一首语句较为简练、有一定颂读韵味的小诗;但是,它前后意绪断裂,并没有形成一个有机整体。而且,在这首仅六句的短诗中还出现了一个病句:“仰望于他”,应为“仰望他”——诗人(叙述者)仰望椰子;“仰望于他”,意为诗人(叙述者)被椰子仰望——此意显然违背该诗逻辑。凡此种种,《椰子》这首诗,是否代表了贾浅浅在诗歌想象力和语言能力、以及意蕴营造方面有明显的缺陷,而不是如某些评论所宣称的“她的诗歌天然靠近诗歌本身”,而且更非是一个所谓“天成的诗人”?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

巴林诗人在《朗朗》中从“手捏一块屎”的诗句看到贾浅浅对儿童“别样天真”的“工笔叙写”。据媒体报道,异趣同工的是,诗人欧阳江河专门针对贾浅浅的另一首“屎尿诗”《我的娘》“展开评论”,他认为这首诗“泛着灵性”,并且因此认为贾浅浅的诗是“万物有灵的东西”,“现在很多人写东西总要使出很大劲来,而浅浅的诗给了我们一个新的范式,浅浅写诗浅浅读,浅一点、淡一点、自然一点。”对于诗欧阳江河这种以拆字术为基本功的通灵术式的评论,恐怕庄子老师也不敢认同“其中有道”了。

臧棣教授说:“将屎尿跟诗歌对立起来,在现代审美的逻辑自恰上,完全不成立。”不知道臧棣教授所谓“现代审美的逻辑自恰”是语出有典,还是神思独撰。如果臧棣教授真对现代美学思想流变有所认知,应该知道,“现代审美”是没有一个所谓“逻辑自恰”的。原因很简单,与传统审美追求审美共识、从而追求“逻辑自恰”相反,现代审美是分裂的、冲突的,因此是不存在所谓“现代审美的逻辑自恰”的。这个现象,臧棣教授阅读一下美国已故美学家丹托的《美和艺术的哲学定义》这篇论文就当明白。现代审美的分裂和冲突,集中表现为“审美”范畴分裂为“审美”和“审丑”两个概念。“审美”是沿袭传统的以“美”为理想精神的,而“审丑”正是对“美”的理想的颠覆。审美以珠玉为尚,审丑以屎尿为好,这两者怎么实现“逻辑自恰”?莫非是要让审美爱好者与臧棣教授一样认同贾浅浅的“屎尿诗”,而且为之且赞且乐?

记得0世纪末年,沉寂十数年的中国诗坛忽然热闹起来,一场所谓”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之争如火如荼。臧棣教授与著名诗人欧阳江河、西川诸人作为知识分子阵营的重将,是猛力讨伐民间写作诗人的“下半身写作”的。现在他们纷纷投入贾浅浅诗歌的捍卫者团队,不仅要证明贾浅浅诗歌的“神话”品质,而且还要为“屎尿诗”正名。作为人体排泄物,屎尿更下于下半身。是什么原因促成臧棣们的集体倒戈呢?这就是臧棣在采访中所声称的“超道德的诗歌人类学”吗?

庄子说:“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庄子·齐物论》)对其他贾浅浅辩护者不敢相信,我相信臧棣教授是一定读过《庄子》的。但臧棣教授并没有读懂庄子这句话——笔者认为,这是进入庄子哲学堂奥的密钥,否则就不会用“道在屎溺”为贾浅浅的“屎尿诗”辩护了。庄子既讲万物为一,一即是道(气),追求与天地同体;但又讲是非美丑,人格独立、精神自由。庄子视权力为腐鼠,恶厌之;更憎恶贪财舔痔之徒。以庄子为贾浅浅的“屎尿诗”辩护,不仅更加凸显贾浅浅诗歌的恶秽,而且辩护者不啻是自取其辱(用民谚说是“抓屎糊脸”)。

为贾浅浅辩护,别拿庄子说事。

01年月5日,京中酒无斋

注释:

《贾浅浅诗歌引发争议:这场舆论风暴是不吐不快还是恶毒的发泄?》,作者:张进、宫子,“新京报读书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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