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莲莲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注〕自快得意,悦豫而行。方其梦为胡蝶而不知周,则与殊死不异也。然所在无不适志,则当生而系生者,叉当死而恋死矣。由此观之,知夫在生而哀死者误也。自周而言,故称觉耳,未铃非梦也。今之不知胡蝶无,异於梦之不知周也;而各适一时之志,则无以明胡蝶之不梦为周矣。世有假寐而梦经百年者,则无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梦者也。夫觉梦之分,无异於死生之辫也。今所以自喻适志,由其分定,非由无分也。夫时不暂停,而今不遂存,故昨日之梦,於今化矣。死生之变,岂异於此,而劳心於其问哉。方为此则不知彼,梦为胡蝶是也。取之於人则一生之中,今不知后,丽姬是也。而愚者窃窃然自以为知生之可乐,死之可苦,未闻物化之谓也。〔疏〕,夫新新变化,物物迁流,譬彼穷指,方兹交臂。是以周蝶觉梦,俄顷之问,后不知前,此不知彼。而何为当生虑死,妄起忧悲。故知生死往来,物理之变化也。
〔疏〕栩栩,忻畅貌也。喻,晓也。夫生灭交谢,寒暑递迁,盖天地之常,万物之理也。而庄生晖明镜以照烛,泛上善以遨游,故能托梦觉於死生,寄自他於物化。是以梦为胡蝶,栩栩而适其心;觉乃庄周,连连而畅其志也。方为胡蝶,晓了分明,快意适情,悦豫之甚,只言是蝶不识庄周。死不知生,其义亦尔。连连,惊动之貌也。俄顷之问,至梦罢而觉,惊怪思省,方是庄周。故注云,自周而言,故称觉耳,未叉非梦也。昔梦为蝶,甚有畅情;今作庄周,亦言适志。是以觉梦既无的当,庄蝶岂辫真虚者哉。既觉既梦,有蝶有庄,乃曰浮虚,亦不无崖分也。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昔,通夕。昔者,夜间。栩栩,当为为“栩栩如生”的意思。成玄英:喻,晓也。林希逸:适志者,快意也。夜间,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生动活泼,完全是一只蝴蝶。自己清楚,(作为一只蝴蝶),快意自足,想去哪里就飞去哪里。郭象说,自快得意,悦豫而行。
不知周也。林希逸说,不腹快意,不复知有我矣。蒋锡昌:当时只知此世界完全为蝴蝶之世界,再不知另有庄周其人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俄然觉,成玄英:俄顷之问,至梦罢而觉。蘧蘧,陈寿昌,觉貌。成玄英:惊动之貌也。二义可以合起来理解,就是刚刚从梦中醒来,还在回味梦中为蝴蝶、又突然发现不是蝴蝶,而是自己本人的那种神态。突然之间,从梦中醒来。才发现,还是庄周本人。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本来是庄周,进入梦中变为蝴蝶,这是庄周之梦为蝴蝶也。在梦中是蝴蝶,醒来又变为庄周。这是从庄周的角度来看的。谁能说不是这样的情况:本来是蝴蝶,也就是蝴蝶是醒着的状态,现在变为庄周了。庄周是蝴蝶在自己梦中的形态。
本篇前面也讲到梦: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这是讲的梦的嵌套。我们做梦时,有时会有梦中梦。这是我们向梦的里面层套。那么反过来想想,我们现在自以为醒着的状态,是不是处在一个更大的梦中?因为我们做梦时常常会觉得梦中的一切是那么真实。以此观之,我们现在觉得真实的,也许只是处在梦中,自以为真实而已。
到了庄周梦蝶,就不是梦的嵌套问题,而是梦的互相循环问题了。如果不是执着于人自身的一己之见,而是把自己放到和蝴蝶等万物平等的地位上,那么,庄周可以梦到蝴蝶,同时蝴蝶也可以梦到庄周。庄周梦见蝴蝶,醒来发现自己是庄周,只是在梦中梦到蝴蝶了。也可能真相是:本来他是一只蝴蝶,现在这只蝴蝶进入了自己的梦中,在梦中他变成庄周了。谁知道呢?
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这样,庄周与蝴蝶就必定有分别、有区分了。这只是表面上说。实际上,通过前面的梦中与现实的相互循环,可以看出蝴蝶就是庄周,庄周就是蝴蝶,现实是梦,梦也是现实。所以,他说的“有分”,从根本上说,实际是“无分”。也正因为如此,接下来他说,这就是“物化”。福永光司说,对庄子来说,梦境也好,现实也罢,将二者看作“有分”之物,便是人们的偏见。
此之谓物化。释德清说,物化者,万物化而为一也。万物混化而为一,则了无人我是非之辩,则物论不齐而自齐也。阎韬说,梦与觉的转化被说成是“物化”,这就使梦中主体与觉时主体取得同等地位,成为另一个实体。因此,觉不比梦实在,梦也不比觉虚幻,两种状态中的认识有同等价值,如蝴蝶认为只有自己,没有庄周,而庄周却自以为存在者。这两种认识都对,因此也都不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