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听到蝉声了,好像这遥远的声音已经陌生了百年。小时候那声音曾多么熟悉。在宣惠河畔,在我们的印象里,没有蝉声的夏天根本不能叫夏天。
没有蝉声,柳树会显得孤单,那时候,我们不会去欣赏它于熏风中的舞姿翩跹;没有蝉声,白云会显得孤单,那时候,我们不稀罕那雪白飘浮于蓝水晶上的悠然;没有蝉声,宣惠河也会显得孤单,那时候,我们的意识里还没有流水东去、逝者如斯的感叹。
我们喜欢的恰是蝉的那份喧闹,正合了我们不安份的心意。吃罢午饭,便是漫长的午休时间。我们先是躺在炕上佯装小睡,等大人们刚一合眼,便一个个地借着蝉声的掩护溜到宣惠河边。一根长长的竹竿,顶上绑一段纤细的扫帚苗,扫帚苗的顶端粘一团和好的面筋,这就是我们最得力的武器了。蝉多得是,一棵柳树上不下几十只。蹑手蹑脚地举着竹竿,让那团面筋靠近蝉的翅膀,一旦碰上,便任蝉再怎么翻飞也挣脱不掉。清代诗人袁枚有一首诗叫《所见》,诗中“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的传神之笔,写活了我们捕蝉时屏息凝神的憨态。
一只蝉被捉住,相邻的几只于是大声尖叫着逃到别的树上,有时候不知是哪一只还喘息未定之时,便又被我们捉住。一个中午总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布袋里哇哇叫着,像一台戏匣子。后来不知谁发明了更厉害的神器,竹竿上绑一个铁丝圈,然后缝上一个硬胎儿的塑料袋,只需将袋口向蝉的背后猛地罩去,蝉为了逃命奋力一飞,瞬间便遭了我们算计。这样一中午要捕上上百只或几百只。
携着战利品,大家便打了胜仗般班师回家。然后将蝉揪了翅,在咸菜缸里舀一盆咸菜汤将它们泡在里面,这才拎了书包上学去。于是晚饭时的餐桌上平添了一道美味。虽无半点油星儿,却是清香爽口得很。
大约到了初中的时候,在课本上学到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写的散文:《蝉》。才知道这个占据了我们心中重要位置的小生灵,其生命进程竟是如此不易。在暗黑的地下奋力挖土四年,有的甚至十几年,才能换来阳光下一个夏天的歌唱和自由飞翔。从此功课也紧,于是便不再去打扰这些黑色的小精灵,任其追逐梦想的歌声在树丫间响起。
后来赴外地上学、上班,蝉声渐渐的从我的生活里远去。现在,每天在耳边聒噪的是小区周围建筑工地上机器的轰鸣,汽车喇叭在人正要静下心来的时候不怀好意地突然响起,还有广场舞大妈们,自私地要将所有人笼罩在让她们疯狂的音乐里。
许久没有听到蝉声了,隐隐地竟从心中升起那么一丝想念。周末,一个人骑着单车,跑到市郊的林子里听蝉,倾听这个近在咫尺的遥远回忆。
蝉声还在,还是那样洪亮、犀利。几十年过去了,这歌声并没有变得婉转,依旧平铺直叙。稍微婉转的是几只赶来凑热闹的知了,也不过是简单地加了一个单音节和弦,然后就不停地重复下去。
透明的羽翼,乌黑发亮的身体,体型不及一粒大枣,却发出这样自信的声音。不知过了几时,枝头那个黑黑的小圆点渐渐模糊直到消逝,我的思绪不知神游到哪里。
有时候觉得,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生命,越是经历岁月淘洗,越是容易为简单、自然的东西着迷。正像那烈度越低的红酒,越容易让人一醉便一塌糊涂,久唤不醒一样。也许是遗憾年轻时虚度了大好时光,年纪渐长才蓦然发现,身边竟还有这么多曾经记忆深刻,后来便熟视无睹的东西。
几番沉醉之后,从市郊返回市区,一路上蝉声悠扬,直到临近家门依然那样清晰。只要有树便会有蝉。于是想起晋朝大诗人陶渊明写的《饮酒》诗中“心远地自偏”的道理。其实我们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从未远离,只是听惯了隆隆的噪声而将心扉渐渐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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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汉唐忆古韵品读芦庄沐清风
郭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