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庄子 >> 庄子版本 >> 曾海军神人与技术庄子技术解
作者简介:曾海军,湖南平江人,中山大学哲学博士。现任四川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四川大学哲学系《切磋集》系列书系主编,著有《神明易道:〈周易·系辞〉解释史研究》(光明日报出版社年)《诸子时代的秩序追寻——晚周哲学论集》(巴蜀书社年)。
摘要:《庄子》文本对技术的论述,一向是令人心仪的。如果技术可以理解为人的一种解放事业,那么这种摆脱束缚的解放是个体指向自然万物的回归,还是人类作为一种新的起点指向遥远的未来,就注定了对技术所作出两种绝然不同的定位。后者体现人在“类”的意义上所拥有的强大力量,是从自然万物中摆脱出来愈行愈远的征途。《庄子》文本中的技术,则构成的是每一个体与自然万物之间的关系,而不具备一种类本质的价值。这种技术所实现的解放意义,其实就是回归自然万物,任何神奇的力量也只是归途中的情景。就此而言,技术要么是神人心志上的事,要么就什么都不是。
关键词:技术;庄子;机心;神人
神人与技术
——《庄子》技术解
在《庄子·天地第十二》篇中,有一段相当著名的记述,其文如下: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卬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
庄子批判这个叫槔的机械物,通常被视为是老祖宗反思技术的先声。但实际上,庄子并没有把这个东西称作是技术,而只是说成“机械”。相反,在《庄子》文本中称为“技”或“术”的地方,要么是显得“游刃有余”的从容,要么是达到“惊犹鬼神”的化境。可见,庄子对于技术的定位,就有再仔细琢磨的必要。
槔
一、机事与机心在上面所引文字中,抱瓮出灌与“挈水若抽”究竟有什么区别?不错,一者是“用力甚多而见功寡”,一者是“用力甚寡而见功多”,但这只是就功效而言。既然是要实施浇灌,那就是认可了这样一种需求,成为了人所要做的事。不管是做什么事,都没有理由认为是越慢越好,除非有人认为庄子是个慢性子。最起码太慢了就会耽误事本身,比如得在两三天浇灌完的圃畦,汉阴丈人浇个两三个月,这就把浇灌这事给耽误了。既然是做事情,“见功多”是不会反对的,关键在于是以什么方式来达到的。很显然,庄子是反对通过槔这种机械物来达到“见功多”。但问题在于,槔在什么意义上成为了机械物?别忘了,汉阴丈人手里头还有一瓮,或者说,瓮在什么意义上就不是机械物?
就物而言,试图在瓮和槔之间找出实质性的差别,这将是很困难的。尽管看起来两者之间,在结构上有着简单与复杂的区别,但却不至于说是物的复杂性成就了其机械性。其实相对于瓮而言,槔究竟会复杂多少我们不清楚,不过未必就能复杂过下文会引到的“鐻”。作为乐器的鐻,却决非是此处的机械之物。再说从简单到复杂之间也没有一条分明的界限,以此作区分似乎只是说明庄子有偏爱简单的癖好。庄子若是真不简单,那就得在别处来甄别瓮与槔的实质区分。我们既然无法自物上区分,那就不妨自事上入手。根据“有机械者必有机事”一语,若能明白什么是“机事”,那么反过来就可以推出“机械”了。
接着前文来说,将浇灌接受为人所要做的事后,抱瓮是浇,用槔也是浇,同样都是完成浇灌的事,何以用槔就做成了“机事”?在这里,完成浇灌的事是目的,就达到这一目的而言,抱瓮和用槔确实没有两样。但就在实施浇灌这一过程中,抱瓮和用槔却有实质性的区别。尽管汉阴丈人抱瓮出灌,显示出一种辛苦劳作的景象,而通过子贡之口描绘的用槔,就显得轻松自如得多,这一鲜明对照或许并非不重要,却仍不得要领。如果抱瓮只需浇灌一畦,而用槔需要浇百畦,哪一种情形更辛苦,还真不好说。紧扣实施浇灌这一事而言,虽说汉阴丈人是抱瓮出灌,但做事的主体仍然是丈人,而不是瓮。而一旦是用槔浇灌,那么做事的主体就变成了槔。尽管槔还是得由人来控制才能实施浇灌,但就浇灌这一事而言,却一定是槔在做。那么,人在这个过程中就没做事了吗?也不是,人还是做了事,但做的已经不再是浇灌这一事,而是控制槔这一事。这自然是两种绝不相同的事。汉阴丈人在做浇灌的事,那是人与水、土壤、种植物之间发生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间,并不会因瓮的出现而有什么改变。而一旦槔出现后,就会使得这种关系发生实质性的改变,变成人仅仅是与槔之间发生关系。人原本是要做浇灌的事,却变成了是做控制槔的事,于是事就变成了“机事”。
明白了庄子所说“机事”,就清楚了槔在何种意义上是机械物。然而,尽管廖廖数语就把机械和机事给弄清楚了,本文需要探讨的问题才刚刚开始。既然在达到事的目的上是一样的,就不能妨碍有人坚持认为,是否变成了“机事”,这又有什么重要呢?于是,庄子究竟何以就反对这种“机事”,又得重新展开探讨。先回到庄子的“有机事者必有机心”一语上。一种需求一旦被认可,也就是人动了心念,动了心才能成为人所要做的事,更不必说做事还得要费心。就此而言,抱瓮得有用心,用槔也得有用心,在把后者称作是“机心”时,其与前者的用心,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分呢?换句话说,当人在水、土壤或种植物上有一份用心时,这与在槔上费心有什么绝大的不同?应当说,这两种不同用心之间的差异并非不明显,我们可以表达出对水或土壤的一份亲近感,而这在槔上面是没有的。甚至于可以进一步表达为,在哺育我们的大地上劳作,由此参与到我们的生命历程中,是一种多么充盈的感受。与此相比,槔能算个什么东西。但问题是,这种感受性的表达未必就能说服很多人,而且将一种异常艰辛的劳作诗意化,甚至还会让很多人十分反感。对于有的人而言,大地也未尝不是一种束缚,是一种捆绑肉身的沉重。通过槔的制作而使得人从这种束缚中摆脱开来,面对的正是槔的轻松和便捷,这不正是人对自身的一种解放么?这样说来,即便接受庄子对“机心”的称谓,“机心存于胸中”究竟有什么不妥?
尽管庄子说到“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似乎把“机心”的问题作了交待。即是说,从“纯白不备”那里下来,自然是能得出反对“机事”的结论。但实际上,若由“纯白不备”来弄懂这种反对的理由,只会把问题弄得更复杂。相反,若能明白庄子所说的“机心”,或许对于体会“纯白不备”还能有些帮助。这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从“道”到“神生”再到“纯白”,在哪一个环节上,我们都很难插上嘴。只有自“机心”往下,才可能稍作言说。前面已经对“机事”作了一点辨析,看起来还是有助于明白什么是机械,甚至还顺带着理了一下“机心”,下面还可以趁势再做一点工作。
在抱瓮和用槔之间,两者的用心还有一个共同之处,即都期待着一种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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