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庄子 >> 庄子版本 >> 庄子乱谈之内篇逍遥游middot林花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yàn)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shuò)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读书最好先学点历史做基础,历史是个好东西。我有位老同事,大学时学历史,我常说他看事情比谁都看得开,因为从他的专业角度来讲,一切都会成为历史的。果然,老同事凡事都看得开,人也长得心宽体胖。
汤,即商汤,帝喾之后,历史上商朝的开国君主。其母扶都为夏朝商部落首领主癸的正妃,有一天出门见到白气贯月,有感而生商汤。
古代一些名人的出生都颇具传奇性,伏羲母亲踩巨人脚有感而生伏羲,神农氏母亲看到神龙有感而生神农氏,黄帝母亲望见电光绕斗星有感而生黄帝。
棘,是商汤的大臣,一位学问渊博的人,商汤常向他请教问题。中国历朝历代都有些学问渊博的人,三国时期诸葛亮,汉代司马迁,宋有朱熹,明有顾炎武。我母校也有一位学问渊博的人:我的老师东华先生,校长每有不懂之处便去请教他——校长之问东华也是已。其实并没有,我瞎说的,校长自负之极,从不肯耻而下问,所以我的母校后来给并掉了。
“汤之问棘也是已。”商汤问棘是一个典故,庄子又心虚了,怕我们不信有南北冥有鲲有鹏的事,就说那时汤在问棘一些问题时,也有谈到这些话题。也是已:也有这样的话,也有谈到这些。
商汤常常向棘请教问题,有一次问到:“上下四方有极乎?”就是问上下天地四方,有没有极限呢?棘回答:“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这段回答开头其实还有一句:无极之外,复无极也。就是说天地上下四方无穷尽。
棘回答完“无极之外,复无极也”,接着说极北处的不毛之地(穷发),有个冥海叫天池。南冥有天池,北冥也有天池。鲲鱼从北冥的天池要到南冥的天池,大概中途让山或路给阻断了,游不过去,所以得化为大鹏鸟飞去。北冥这个天池里有条鱼很长,数千里,不知道具体多长——未有知其脩者。脩亦做修,修长之意。这条鱼叫鲲。有只鸟,叫鹏,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这只鸟“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抟,前面讲过,是冲劲。扶摇,前面说的是风,名词,这里的扶摇则转换成动词,作用和抟一样。羊角是风的名字,成玄英说:“旋风曲戾,犹如羊角。”中国文学里,动名词转换很正常,比如唱歌,有时是动词,有时是名词,不同场合作用不同。
大鹏鸟飞上九万里后,背负青天,连大气层都在它下面,然后飞往南冥去休养生息。做人格局真的要高点,飞得高看得远,绝云气,负青天,气魄十足,大气磅礴。倘若拘泥于些许小名小利,沿着沟渠走羊肠小道,充其量也就是个适莽苍者,走不远的。
北宋有一位道教学者叫陈抟,字图南,号扶摇子,应该特别喜欢“抟扶摇羊角……”这句话,名、字、号都取自于此。
“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斥鴳,一种飞不高的小鸟,嘲笑大鹏:它何必到那里(南冥)呢——彼且奚适也?我跳一下就能起飞,腾跃而上,不用飞很高,飞几尺(一仞等于八尺)就又可以俯冲而下,然后在蓬蒿之间穿来梭去,这也是飞呀,也很逍遥自在呀。而大鹏鸟何必飞那么远?斥鴳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它这样的境界比大鹏鸟还要高。
这里与蜩与学鸠那边是连贯的,庄子借用商汤问棘的典故,来作个小大之辩的小结。物与人,都各有各的本体,彼此不用互相羡慕互相妒忌,见了富婆就跑去喊干妈。各安本分,你唱你的阳春白雪,我哼我的下里巴人,燕雀虽无鸿鹄之志,未必日子就过不了。
讲完物的小大之别,下面讲人。“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故夫是个虚词,大概就是“那么”的意思。古人读书时是要念出声的,所以古文常加虚字虚词,句子念起来才有韵律。现代人如果喜欢写文章,也应该注意讲究句子的韵律,让人读了有听音乐的感觉,柔和顺美也好恢弘霸气也好,文章才算成功一半。不然一句话全是平韵或全是仄韵,读得拗口便没人愿意读。这里讲四种人,一种是有做官能力的人,知效一官。一种是类似乡绅,在乡村里算是老大级人物的人,行比一乡。一种是德行、干事能力都令领导非常满意的人,德合一君。一种是可以当首领的人,征一国者。
这四种人,所处领域不同,但思想却都跟斥鴳一样,自视甚高,都自认为了不起,我的地盘我做主,救世主舍我其谁。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宋荣子,战国时期宋国人,创建了一个学派叫宋尹学派,道家流派之一。宋荣子笑这四种人,太俗,也就街上耍猴卖艺的,进不了国家大剧院。
那么在宋荣子眼里,谁才进得了国家大剧院呢?“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这是第五种人,全世界都赞美夸奖他,他也不会为此更加勉励自己奋发向上,全世界都谤骂他,他也不会因此而沮丧。因为这种人分得清内在和外在各种物的各自分量,认得清自我与外物的分际。还能辨别世间荣辱的内在真相,不受世事影响,不为荣辱动心。没有比这更高的境界了。
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引用禅宗的说法,就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第五种人能够观察到世间万物的真实本质,清楚地知晓一切皆空的道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四大皆空,都只是因缘和合罢了,所以做得到宠辱不惊,喜怒不露于表。这里的“色”指人眼睛所能见到的一切物质。“四大”指地、水、火、风,佛教认为这四样是组成物质的四大元素。为什么色即是空,四大皆空,这是另一门学问,此不多叙。简单举个例子概述,你现在拥有房子车子票子,当你不在人世时,这些车房票对于你来说,是不是空?!
我除了背过《白香词谱》,还背过一些古文片段,其中就有“且举世而誉之……”这句,可惜大部分都给忘光了,前阵子心血来潮想再诵李煜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趁活着好好审视下自己的人生,不要让宋荣子笑话夜郎自大。
夜郎自大,容易造成贡高我慢,贡高我慢就是说自高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对,对于比自己强或比自己差的人都看不起。《天龙八部》里扫地僧对慕容博和萧远山说,练习少林派上乘武功,每日需以慈悲佛法调和化解,戾气才不会深入脏腑。我们介日行走于喧嚣尘世里,日复一日放逸,甚至相信所谓的跟着心走,不断纵容自己,戾气越来越重,最好能够适时静下心来找些法子调伏一下,即使做不到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至少也不致常常贡高我慢,让戾气深入脏腑。生活中还要懂得惜福,近代高僧印光大师最为注重惜福,自己早饭仅粥一碗且无菜,午饭则干饭、素菜各一碗,饭菜食尽后还以舌头舔碗,再用开水冲下喝掉,保证碗里不留任何残渣,一日两顿(过午不食)皆是如此。平时每见客人吃完饭,碗中尚有剩饭粒剩菜,便会严厉斥责:“汝有多么大的福气?竟如此糟蹋!”
“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数数然,汲汲、急促的意思。第五种人在这世上,从没急促地去追求过什么。虽然第五种人的境界已经很高,但还未有建树,成就不够,所以并未达到至高至德的境界,找到人生命的最高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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