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是《庄子》外篇中最为经典的篇章之一。《庄子》分内篇、外篇、杂篇,内篇被学界公认是庄子之真作,外篇和杂篇属于庄子的弟子或后世所作。而从思想层面上说,外篇、杂篇都是对内篇思想的发散和补充以及拓展延伸。《秋水》就是对《逍遥游》的模仿,或者说是对其进行具象化、场景化的阐述。《逍遥游》的思想核心是为人类存在寻找正确的生活方式,在揭示了人有认知局限这个问题时,提出了“无己、无功、无名”的确切解决方案,即人唯有追求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才能避免被“认知局限”所遮蔽,才能正确地认知到自身的生命价值,从而才能避免努力生活在错误中。《秋水》也是探索人类正确的生活方式,但与《逍遥游》提出的问题及解决问题的完整逻辑架构不同,更多的是在细节处论证人类认知局限性的问题。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此为《秋水》之开篇。秋雨爆发,山间大小溪水都灌入黄河,黄河容纳这些水,显得浩渺广大。河伯欣然自得,自认是天下最广大、最有能耐者,没有什么事不能为了。在这里,仿佛能看到一个人的低维认知状态,即小有所成即骄傲自满,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事实上这是大多数人所拥有的生命状态。人一旦如此,对世界的认知就会处在被遮蔽的、懵懂无知的甚至麻木的状态,就不会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变化规律。
其实“道”的规律,或者说自然规律就是“变化”的状态,这就是《易经》中的“易”的含义。“易学”中被人们广泛接受和传播的主要思想是“变”,“易学”从“阴阳互动,五行变化”论出发,强调宇宙万物的运行模式,就是动极生静、静极生动的“否极泰来”,此一刻非下一刻,每一刻都不同。
在《秋水》中,当大河抵达大海时,河伯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不由得为自己之前的自大感到了羞愧。于是河伯对海神说:“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意思是听了许多道理,总觉得不如自己,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啊。海神对河伯说:“井蛙不可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意思是对井底之蛙,不要与它谈大海,因为它的眼界受限。对夏生秋死的昆虫,不能与它谈冬天,因为它的生命受时间限制,根本体验不到冬天。对浅薄偏执之人,不要和他谈大道,因为它被世俗的教化束缚了。也就是说,人类是有认知局限的,不突破这个局限,就会处在自我主义之中,所呈现出的生命状态就是一种狭隘的、偏见的、短见的、愚昧的错误状态。只有顺从自然规律,懂得一切在变化之中,并在这种变化之中,懂得“识变、应变、顺变”,才能有机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看到自己的渺小,从而才会懂得谦虚、敬畏。
河伯又问:“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意思是我以天地为大,以毫末为小,这样可以吗?河伯为什么这样问?因为他的智慧已经上了一个层次,知道了“天外有天”。换句话说,他知道了要追求大境界、大智慧,这样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但这就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即意味着他有了大小、高低的区别。思维处在这个层次,在判断事物时就会有看不起“小”的倾向,同样会让人形成成见。庄子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借海神的口回答说物体、器量各不相同,千差万别,没有穷尽,时间的流逝也永无止境,贫富贵贱等等,一切得与失在实际上根本没有定准,一切变化都是不定的,没有所谓的开始,也没有所谓的终结。
也就是说,任何物体、事物都是变化的、无定的、丰富的、多元的存在。从无用的角度看它就无用,从有用的角度看它就有用。以更小的东西衡量它就是大,以更大的东西衡量它就是小。这就是庄子在《逍遥游》中强调的“无名”,意思是只有消除世俗中的种种概念、定义、观念、判断,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庄子举了一个例子,即“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意思是独脚的夔羡慕多脚的蚿,多脚的蚿羡慕无脚的蛇,无脚的蛇羡慕无形的风,无形的风羡慕明察外物的眼睛,明察外物的眼睛羡慕内在的心灵。人类在对事物的判断上无疑是有问题的。人类惯常对事物的判断是“非恶即善、非丑即美,非得及失”,或者信任看得见的,不信任看不见的,这是一种很浅薄、很狭窄的、很封闭的判断。
人的认知是有限的,看不见的远比看得见的多,不知道的远比知道的多。用有限的认知试图掌控无限的发展变化,只能造成心思迷乱,注定枉费心机。所以海神强调说,那些有大智慧的人能够观察事物的远近,小的不认为小,大的不认为大,得不认为是得,失不认为是失,因为物量就是一个无穷变化的存在。
河伯向海神请教说:“然则我何可为?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意思是我在哪些事情上可以做,哪些事情上不可以做?我将如何辞让、接受、进取和舍弃?我到底怎么做好呢?海神的解答大概意思是以道来观察,事物的贵与贱,多与少,长与短等等都是互相转换的。一切都是在变化中的。庄子在这里强调了一点,即万事万物都处在变化之中,人为的改变是徒劳的。所以人在这个过程中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不过,庄子无论在任何场合下,都不会将人引入到虚无之中,比如在《逍遥游》中提出了“无己、无功、无名”,其实是一种“无私我”的正确的处世方法,这是一种抛弃个人私欲、成见之后的大为,即可以获得大成就的方法,即“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河伯又问:“然则何贵于道?”意思是为什么还要尊重大道呢?针对这个问题,庄子的解答是如果明白了大道,就能通达万物之理,通达万物之理,就必然知道如何应变,知道如何应变的人就不会让万物伤害到自己。就像有高修养的人,懂得谨慎进退,懂得用道之枢要判断事物,不破坏自然之道,所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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