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庄子middot人间世诵读与释义

发布时间:2021/7/15 20:35:18   点击数:

诵者记

我作为哲学专业的学生,以阅读中国哲学的经典作为学习生活的日常。“经”即是“常”,记载恒常不变道理的书才称得上“经典”。我不羞于以简陋的技术条件,用音频记录自己学习的过程,以求自快吾心。为己之学,进己之德而已矣。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

人间世

世间人

01

读本介绍

本篇诵读以钱穆先生《庄子繤笺》为底本

《庄子繤笺》

钱穆

九州出版社-1

其他重要注本与相关著作如下:

《庄子集释》

郭庆藩

中华书局-8

《庄子哲学》

王博

北京大学出版社-6

《庄子哲学研究》

杨立华

北京大学出版社-9

02

诵读

03

正文与释义

注:本篇《庄子·人间世》释义主要来自杨立华老师讲授“庄子精读”的课堂笔记,重在把握文本的义理大旨,而不完全逐字翻译,希望能对读者深入阅读《庄子》提供帮助。本篇采取逐句翻译的形式,在加粗正文后先以小字解释辞章文义,再以圈后注(写作〇)的形式解释义理。义理解释大多是杨老师课堂讲授,间或有我自己细读后所得,恕不令做区分。另外,《庄子》对我个人而言是相当难读的经典,因此文中有部分注释有“大意如此,阙疑”之语,或为杨老师自己也未能贯通而作此权宜解释,或为杨老师讲了我没听懂,还请读者谅解。

颜回见仲尼,请行。颜回拜见孔子,希望出趟远门。〇《庄子》书中多寓言,《人间世》第一章就是孔子和颜回的对话,可以肯定这是庄子自己编的,而不是历史上真正有过的对话。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孔子问:“去哪儿呀?”颜回说:“去卫国。”孔子问:“为什么要去呀?”〇“为”读作wèi或wéi皆通:读作wèi解释为“为什么去”,读作wéi解释为“去干什么”。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行独,“不与民同欲也”(郭象)。颜回说:“我听说卫国的君主,年轻力壮,却为政专断。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如,往也。轻易使用国力,却不能自见其过;轻易使用民力,死者满于河泽。百姓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我听您说过:“离开治国,前往乱国,医生之门多病患。”〇“治国”是已经得到善治的国家,“乱国”是亟需得到治理的国家。儒者以治国为务,故远离治国而去往乱国,以发挥其作用,就如医家多疾患。此句不符合孔子思想,《论语·泰伯》中孔子明确讲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不过庄子编出了这么一句话,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儒者在社会上的形象和作用。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我想以学到的道理解决卫国的混乱,希望卫国能病愈吧!”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孔子说:“你去大概会受刑吧!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道不能杂,杂则多端绪,多端绪则自我扰动,自我扰动则有忧虑,有忧虑则难以救国。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古代的至人,都是先保存自己,再保存别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你自己的道理都还没有确定,哪有余裕到那些暴人的面前呢!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你知道德为什么所动摇,知为什么所产生吗?德为名所动摇,而知则出于争斗。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名是彼此倾轧的,有知的人则彼此争斗。这两者都是引来凶事之器,不是用来全德行的。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虽然你德之深厚、信之确实,别人还不足以为你所感染;你的不争之名,还未能普遍为人所接受。〇在《庄子》中,“气”可以理解为身心之全体。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术,通述。而你硬要在那些暴人面前阐述仁义规矩之言,因此大家都讨厌你的美德。命之曰灾人。灾人者,人必反灾之。若殆为人灾夫!这样的人就是所谓的灾人。给别人带去麻烦的人,也一定会反过来遭受别人带来的麻烦。你去大概会给别人惹麻烦吧!〇灾人,即给人带来麻烦的人,或可理解为以自己的美德和优秀衬托出别人的恶行和低劣的人,总之是不讨人喜欢的人。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如果卫君真的亲贤远佞,哪用你去表现得那么卓越不凡呢?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你不在卫君面前讲就算了,你若真的讲了,那些王公大人必定以乘人之势来斗你言辩之敏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那时候,你的眼神就会闪烁,表情又必须控制,嘴里喃喃辩解着,身子就逐渐站不直,慢慢地只能赞同别人的意见来自我保全。〇孔子在告诫颜回,他去卫国本想矫正暴政,最后反而很可能只能赞同对方的意见。现代社会亦如此,普通人面对有钱或有权的人,都难以自立,会在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如对方。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这就好比用火救火灾,用水救水灾,你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第一步顺,步步都顺,你如果没有与卫君达成足够的信任却说的太深,必定会死在那些暴人手里。〇“交浅言深”,政治大忌。后来的韩非子也讲过这个道理。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桀、纣,古代著名的暴君;关龙逢、王子比干,古代著名的忠臣。古时候夏桀诛杀关龙逢,商纣诛杀王子比干,是因为关龙逢和王子比干都通过修己之德来安抚养育别人的百姓,身份低微而违逆君主,因此他们的君主因其贤德而排挤之。这是好名的人。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尧、禹,古代著名的圣王;丛枝、胥敖、有扈,古代的蛮夷之国。古时候尧帝攻打丛枝、胥敖,禹帝攻打有扈,所攻之国以至于“宅居无人、死而无后”(李颐),国人也被杀害,他们用兵不停,求实不尽。这都是求名实之人。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你难道不知道吗?连圣人都不能胜其名实,更何况你啊!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不过,你一定有什么办法吧,试着和我说说!”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颜回说:“我端正自己而没有明确主张,勤勉而一贯,可以吗?”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孔子说:“不!不行!卫君是外貌张扬、内无定执之人,一般人都不违背他。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因此压抑别人的感想,以求自快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这样的人连渐进的品德都成就不了,更何况大德呢!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訾,音z?。他坚持自己、不为所化,外表听从而无内在的自我警醒,这怎么行呢!”“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颜回说:“那我就保持内在的道义坚持,表面上顺从别人,有所批驳而上依于古人。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已,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徒,类也;蕲,祈也。内直便与天一致。真正与天一致,就知道天子和我都是天的儿子,何必用自己的话求得别人赞赏自己,或不赞赏自己呢?这样的人是有赤子之心的人。这就是所谓与天一致。外曲者,与人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擎跽曲拳,曲躬之礼也。外曲便与他人一致。擎跽曲拳,这是人臣的礼仪,大家都做这样的事,我敢不做吗?做别人也做的事情,别人就不会怪罪我。这就是所谓与他人一致。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讁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讁,音zhé。所谓有所批驳而上依于古人,便是与古代一致。那些话虽然是批评的话,但却是古来就有的道理,而不是我私有的。这样的话,即使会冒犯别人,别人也不会怪罪我。这就是所谓与古代一致。若是,则可乎?”这样可以吗?”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孔子说:“不!不行!太琐碎而不能达人之意。〇孔子认为颜回一个人处世就衍生出三条不同的原则,太过支离琐碎而没有做到一以贯之。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你这样的确不会惹麻烦。但也仅此而已。怎么能真正影响他人呢?那些人依然是师心自用之人。”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方,道也。颜回说:“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请您告诉我这道理。”〇“敢问其方”是儒家经典中非常重要的提示语,寓意着接下来孔子(或孟子)将会引出极其重要的道理。庄子也延续了这样的写作习惯,因此庄子与儒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值得玩味。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孔子说:“你要斋戒一下,我轻易把这道理告诉你是不行的。”〇大意如此,阙疑。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斋乎?”茹,方言,食也(郝懿行)。颜回说:“我家里贫穷,已经几个月没喝酒吃肉了,这样算得斋戒吗?”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孔子说:“这是祭祀时的斋戒,而不是心斋”回曰:“敢问心斋。”颜回说:“敢问什么是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若一志,刘文典认为是“一若志”,王叔岷认为是“若一汝志”,但不论哪种说法,大义是一致的。孔子说:“凝聚你的心志,不用感官感知而用心去感知,不用心去感知而用气去感知。〇前面提到,气理解为身心之全体。听止于耳,心止于符。心斋要超越感官和心知。〇“听”“耳”二字疑似颠倒(俞樾),“听”之于“耳”、“心”之于“符”并不对仗,大意如此,阙疑。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气因为虚,所以能承载万物,而道集于虚,把感官和心知都排除,剩下了虚,道就汇集于此,这就是心斋。”〇大意如此,阙疑。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颜回说:“我颜回未用此心斋,确实还是我颜回;而一旦用此心斋,也就未有颜回了。这称的上虚吗?”夫子曰:“尽矣。吾语若!孔子说:“可以了,我告诉你!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你如果到卫君那儿去,而真能做到不为声名所感;卫君听得进你的意见,你就说,听不进就算了。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不为所动,与卫君同一宅,必有不得已之处,也就差不多了。绝迹易,无行地难。消除痕迹容易,走路不经过陆地却很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为人所支配,易有作为;为天所支配,难有作为。〇出于有心,易有为;出于无心,难有为。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只听说过有翅膀能飞行的,没听说过没有翅膀也能飞行的;只听说过以有知来知的,没听说过以无知来知的。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看那空白处不是真正的空白,有空虚才能生白,止而又止方能吉祥。〇大意如此,阙疑。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因此能不动而运化。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因循耳目感官以内通,而超越心知,不测之妙用将带于其中,更何况人呢!〇中国哲学中凡谈鬼神,皆指不测之妙用,绝非宗教意义上不可知的人格神。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伏戏,即伏羲,与几蘧皆为传说中的古帝王;散,众人也。这就是万物之运化,禹、舜以其为‘纲纽’(成玄英),伏羲、几蘧用以行之终身,更何况一般人呢!”〇如前所述,《庄子》书中多有寓言,一般是人物之间的对话或者故事。这些登场人物或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如孔门弟子;或是难以考证,基本可以断定为虚构的人物,如《德充符》中出现的一帮至人和“闻道者”。《庄子》这样的表现形式很接近戏剧。《人间世》的第一章之所以是孔子和颜回的对话,应该也是庄子精心设计的。从二人的对话来看,文中的“孔子”不管是性格还是思想都与真实的孔子有出入(如果读过《论语》,这种感受会更明显),但可以肯定的是,“孔子”以及“孔子”背后的庄子本人是很清楚人类社会(即人间世)的种种危险的,庄子一定是既超越又世故的。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叶,音shè。叶公子高,人名,著名的叶公,“沈诸梁,字子高,楚大夫,为叶县尹。僭称公。(陆德明)”叶公子高将要出使齐国,问孔子:“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王非常器重我,齐国对待我这样的使者,一定是恭敬有加却缓于应事。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慄之。一般的人都难以说服,更何况诸侯呢?我非常恐惧。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您经常和我说:‘凡事不论大小,很少有不按道理却有美满结果的。’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事情如果办不成,就会受到君主惩罚;事情如果办成,我内心就会不安,身体就会坏掉。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成与不成,而没有后患的,只有有德者才能做到。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臧,音zāng;爨,音cuàn。我饭食简朴,平时奉养俭薄,上火也不是因为饮食。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如今我早上一领命,晚上就喝冰水,我上火了吗?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我还没真到事情之实处,身体就已经出毛病了;事情若办不成,又要受君主的惩罚。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我作为人臣,没有办法承担此职责,您能否和我讲讲!”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戒,法也。(成玄英)”孔子说:“天下有两大法则:一个是命,一个是义。〇命指实际上的不得不;义指道义上的不得不。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子女爱自己的父母,这是命,无可逃遁;人臣事奉自己的君主,这是义,而这世间哪里不是君主之所在,因此也无可逃遁。这就是所谓大的法则。〇儒家认为亲子关系是“自然相合”,与生俱来,没有选择的余地;而君臣关系是“以义相合”,道义是维持君臣关系的唯一力量,如果君主无道,儒者作为人臣可以选择不事奉他。庄子的立场值得玩味,他究竟是在什么意义上讨论人际关系?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事奉亲人不择处境、竭尽全力,可谓至孝;事奉君主不辞辛劳、竭尽全力,可谓盛忠;真正诚实于自己内心的人,哀乐之情就不容易施加于自己,人清楚知道自己的不得不然而泰然处之,可谓至德。〇庄子这两句对忠孝的定义相当漂亮,可以与《礼记》相呼应。可见庄子对人伦秩序理解之深刻,比儒家还像儒家。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当子女和人臣的,一定有其不得已之处。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行,察也(吴汝纶)。察觉事之实情,而忘记自己的身心,哪有余裕去喜生而厌死呢?夫子其行,可矣。你可以去了。丘请复以所闻:我想再和你讲讲: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交往近处的人,是用信来相互维系;交往远处的人是用言来表达忠。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言必须有人去传达。而传达过度喜怒的言论,是令人难以相信的。过于喜则必有过分美饰的言论,过于怒则必有过分贬低的言论。凡溢之类妄;妄,则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过度就有虚妄;虚妄不合道理,大家都不相信;大家不相信,传言的人就要遭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因此常言道:‘传话要符合常情,而不要传达过分之辞,这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大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大至则多奇乐。大,音tài。用机巧来彼此角力的人,刚开始都堂堂正正,后来都用阴招,追求太过则多奇淫巧计;按照礼仪来饮酒的人,刚开始都有条理,后面就乱来,太过快乐以至于恶。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所有事情都是这样,刚开始都彼此相信,后来就相互鄙薄;其开端都简朴,其结局也繁琐。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言为风波,行为“得失”(郭嵩焘)。风波易被扰动,有得失就有危机。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因此忿兴起无端,巧言过分之词就产生。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野兽死亡不择哀声,气息喘喘,而欲噬人。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要求太过,齐国也就有了不肖之心,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连这不肖之心怎么产生的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其结果呢!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因此常言道:‘不要改变所传之命,不要过分追求结果。’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过度就有溢美溢恶之辞。改变所传之命,过分追求结果,就危及其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好的成就需要时间,坏的结果已经来不及改变,所以不必着急,务必慎重!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顺应事物以游其心,寄寓于不得已以养其中,可谓至极。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做事有什么可回报的呢!不过竭尽自己而已。这是难的地方。〇此章与第一章形成鲜明对比。第一章的颜回想要闯入人间世,第二章的叶公子高想要逃离人间世。孔子对二人的教导也完全相反:对于颜回,孔子劝阻了他;对于叶公子高,孔子告诉他无可逃避,只能积极承担自己的责任。这背后的原因恐怕在于二人所处的地位不同:颜回是无位而欲有为,因此孔子教导他人间世的种种危险,闯入危险的樊笼是没有必要的;叶公子高是有位而欲逃避,因此孔子告诉他所处官位而不得不然的道理。值得玩味。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颜阖、蘧伯玉,人名;卫灵公太子,即蒯聩,历史上实有其人。颜阖将要做卫灵公太子的师傅,问蘧伯玉:“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徳天杀,“天薄其赋,使之无德。(陆长庚)”“有一个天生无德之人,如果不按道理和他讲,就危害邦国;如果按道理和他讲,他不接受,就危害我自己。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这人的知仅仅只能知道别人的过错,而不知道过错背后的原因。这样的人,我拿他怎么办?”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哉!蘧伯玉说:“你问得好!你要戒惧、谨慎、端正你的身心!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身莫如迁就,心莫如随顺。但仅仅强调这两者是不够的。就不欲入,和不欲出。两者都不好〇大意如此,阙疑。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蹶,音jué。一旦卷入其中就必然覆灭。心的平和一旦表现出来,就造成声名与过度的影响。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町畦,音tīngxié,无规矩、无边界之意。他如婴儿一般无知,你也就和他一起无知;他无规矩、无边界,你也就和他一起无规矩、无边界;他不着调,你也就和他一起不着调。达之,入于无疵。顺通他,也就没有错了。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你不知道那螳螂吗?它用自己的手臂阻挡车轮,而不知道自己不能胜任。螳螂在它的体量上才算得上才美。戒之,慎之!戒慎恐惧之!〇庄子经常谈到戒、慎的问题。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而,汝也。积累自己的美德,有善而自夸,以冒犯对方,就差不多完了。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你不知道那养虎的人吗?不敢给老虎活的东西,否则就显露出杀戮之心;不敢给老虎整全的东西,否则就显露出解裂之心。〇“皆恐触动其性。(宣颖)”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老虎饥饿就给予食物,老虎安饱就让它休息,顺通其愤怒。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老虎与人异类,而向给养自己的人撒娇,是因为养虎人顺通其本性;凡养虎而反被扑杀的,是因为逆虎之意。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蜄,音shèn,指贝壳。有爱马之人,用筐来装马粪,用贝壳盛放马尿。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有蚊虫附在马身上,而突然为驱虫而拍马,马一受惊,就挣脱马勒口,踢得人头破血流。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意在爱马却失其所爱,怎能不谨慎呢!”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匠石,人名,匠指职业(木匠),石指名字,其取名逻辑与“庖丁”相同;曲辕,地名;栎社树,做社神的栎树。匠石去往齐国的曲辕,见到了做社神的栎树。其大蔽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旁,读作fāng,且也(俞樾);仞,古代计量单位,周制八尺,汉制七尺。这树巨大无比,大到可以遮蔽牛,量其有百围之粗;这树高到比山还高十仞的地方才长枝节(这个高度以下都是树干);做成船可以并列放十艘。〇总之就是特别大的一棵树。庄子用特别夸张的修辞描写了一颗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的参天大树。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参观者络绎不绝,但匠石连看都不看,脚步也不停下。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匠石的弟子看了个饱,追上匠石,问他:“自从我跟随您做工匠以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树。您却看也不看,也不停下,为什么呢?”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散木,不材之木,与“文木”相对。匠石说:“行了,别说了!这是无用之木!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用它做船,马上就得沉;用它做棺材,烂的比尸体还快;用它做器物,很快就得坏;用它做门户,肯定开不了;用它做柱子,很快就得被虫蛀。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这是不成材的树木,完全不能拿来用,所以它才能有这样的寿命。”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匠石回去后,这栎树给他托梦了:“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你用什么来比拟我?你是用有用之木来比拟我吗?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这些果树和有用之木,果实成熟就被剥落、被伤害。大的枝条催折,小的枝条断裂,这些都是因其才能而拖累生命。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因此不能终其自然之寿命,而中途夭折,这都是被世俗所掊击的表现。事物莫不如此。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我追求无用已经很久了,直到快死了才求得,而成为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如果我真的有用,还能有此大用吗?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且你我都是物,你又怎么能审视我呢?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你这将死的无用之人,又怎么知道无用之木呢!”匠石觉而诊其梦。匠石醒来,琢磨这梦境。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弟子说:“既然追求无用,又干嘛做社神之树呢?”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匠石说:“小声点!它不过是寄寓于此,而辱骂那些不懂它的人。不为社者,且几有剪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如果不做社神之树,维持那种神秘,早就被砍了。并且它所珍视的东西与众不同,你却用是非去评价它,就差得太远了!”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南伯子綦,人名,一说即是《齐物论》首章的南郭子綦(李颐);商之丘,地名。南伯子綦来到商之丘,见到一棵大树,与其他树木都不一样。结驷千乘,隐将芘其所藾。隐,荫也;芘,音pì;藾,音lài。能为一千匹马遮荫。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子綦说:“这是什么树?一定非同寻常!”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酲,音chéng。仰头看这细枝,卷曲而不能做栋梁;低头看这大根,树根盘结而不能做棺材;舔舐树叶,嘴巴就烂掉了;闻它的气味,则使人癫狂三日而不止。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子綦说:“这真是不材之木,所以才能长那么大。嗟乎!神人以此不材!神人以此为大用!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荆氏,地名。宋国有个叫荆氏的地方,适合种楸、柏、桑这样的树种。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树干长到一两把粗,适合做拴猴子木桩的要砍掉;树干长到三四围粗,适合做富贵人家房屋大梁的要砍掉;树干长到七八围粗,适合做富贵人家棺材的要砍掉。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这些有用之木没能尽自然之寿命,而为斧头所夭折,这就是有用的坏处。”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之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因此古人祭祀不用白额头的牛、高鼻窄额的猪以及患有痔病的人,因为他们不吉祥,不能扔进河中。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巫祝之人都很清楚,认为他们不详。而这是神人认为的大祥。〇这一章的大树与上一章不同。上一章的大树长在人间世,尚且需要用“社树”这样的身份掩盖自己。换言之,它尚且需要在人间世维持某个身份,才能在危险的人间世中保全自己。而这一章的大树长在人间世之外的荒野,它终其天年的方式简单直截——有害。因为长在人间世之外的荒野,不会主动危及人间世的秩序,又因为其有害更不会受到来自人间世的觊觎。故能终其天年。

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支离疏,人名。有个叫支离疏的人,两颊深隐于肚脐,肩比头顶还高,项椎指着天,五官出口朝上,两条大腿与肋骨并生。〇总之这个人长相怪异,不成人形。挫针治繲,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繲,音xiè。给人缝衣浆洗,足以糊口;给人剥粮食,收入可以养活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国君征发武士,支离疏抄着手站在人群中;国君有大的差役,他以身体残疾为由,不受劳作;国君施舍残疾病患,他又得米又得柴。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身体不成形质的人,依然可以奉养自身,尽自然之寿命,更何况那德行也不成形质的人呢!〇大意如此,阙疑。支离疏这样的人虽然外表惊世骇俗,却是一定程度的有用之人,其做一些简单的劳动尚且还能养活十人。他虽不是完全的无用之人,却尽享无用之人的种种好处。庄子此等安排值得玩味。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接舆,人名,即陆接舆,楚国狂士,通称“楚狂接舆”,历史上确有此人,《论语》亦有此记载。孔子到楚国,楚狂接舆游于孔子门前,唱道:“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你孔子如此崇高,于这世风衰退又能奈何?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过去的已不可追回,未到来的也无从等待。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天下有道,圣人于有道之天下便有所成就;天下无道,圣人于无道之天下可以自我保全。方今之时,仅免刑焉。而在如今能免于刑罚就不错了。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福泽轻于羽毛,却不知去承载;祸患重于大地,却不知去躲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停下来吧,不要以自己德行之高而居高临下!危险啊,人画出一条道路便去遵循!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卻曲,无伤吾足!”遍地的荆棘啊,不要妨碍我行走!弯曲的道路啊,不要伤害我的双脚!”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山木一定自伤;其木可燃,一定自我煎熬。桂树果实可食用,因此遭砍伐;漆树可以用,因此遭割毁。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不知无用的用处。〇《庄子》内七篇多虚构的寓言,楚狂接舆这一章可能是唯一可考证的史实。

芒乎昧乎

ENDLESS

未之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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