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庄子南华真经战国庄周附译注

发布时间:2019/9/18 22:51:38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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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逍遥游2齐物论3养生主4人间世

5德充符6大宗师7应帝王8骈拇

9马蹄10胠箧11在宥12天地

13天道14天运15刻意16缮性

17秋水18至乐19达生20山木

21田子方22知北游23庚桑楚24徐无鬼

25则阳26外物27寓言28让王

29盗跖30说剑31渔父32列御寇

33天下

[原文]北冥有鱼(1),其名为鲲(2)。鲲之大(3),不知其几千里也(4)。化而为鸟(5),其名为鹏(6)。鹏之背(7),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8),其翼若垂天之云(9)。是鸟也(10),海运则将徙于南冥(11)。南冥者,天池也(12)。[注释]   (1)北冥:北极大海。冥,通厚,广阔幽深的大海。北冥有三解:慧琳《一切经音义》引司马注“溟,谓南北极也。” 朱季海《庄子故言》谓“冥为极地大水”。陆德明《经典释文》,释德清《庄子内篇注》,胡远浚《庄子诠诂》、曹础基《庄子浅注》皆训为北海。钟泰训冥为冥冥之义。司马注可从。   (2)鲲(kūn):大鱼。   (3)之:的。大:指体积巨大。   (4)几:指不定的数目。   (5)化:变化,化成。为:变成,成为。在《庄子》中有许多辩证法的思想,承认事物的发展变化,鲲变鹏就是其中一例。   (6)鹏(péng):大鸟名。古文风字。   (7)背:脊背。   (8)怒:奋飞,奋起。   (9)若:如,好象。垂:挂缒。   (10)是,此,这只。是鸟,这只鸟。   (11)海运:指海啸,海动所引起的波涛动荡,此时必伴以大风,大鹏借此大风飞向南海。徙,迁侈。南冥:南极大海。   (12)天池:天然的大池。   [译文]   北极大海有条鱼,它的名字叫鲲。鲲的体积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鲲变化成鸟,它的名字叫鹏。鹏的脊背,不知道有几千里;奋起而飞,它的翅膀就象挂缒在天上的云彩。这只鸟,风起海动时就要迁移到南极大海。南极大海,是天然的大池。

[原文]   齐谐者(1),志怪者也(2)。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3),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4),去以六月息者也(5)。”野马也(6),尘埃也(7),生物之以息相吹也(8)。天之苍苍(9),其正色邪(10)?”其远而无所至极邪(11)?其视下也(12),亦若是则已矣(13)。   [注释]   (1)齐谐(xié),齐国记载诙谐怪异的书。作人名、书名解非是。   (2)志:记,记述,记载。怪:怪异,奇异。   (3)水击:拍打水面。水击三千里,说明鹏起飞时的声势极大。   (4)抟(tuán):盘旋。扶摇:自下而上的暴风。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是说眼界极远。不管是水击三千里,还是升到九万里高空,然而都是不足自矜的.因为都是有待的,不逍遥不自由的。   (5)去以六月息者也:飞向南极大海,要用六个月的时间,才能止息。作乘六月的风而去解非是。   (6)野马:游气浮动于天地之间,状如野马奔驰。   (7)尘:指尘土。埃:指尘土中的细小颗粒。尘埃:即飞扬在空中的带有尘土颗粒的空气。   (8)生物:指空间活动的生物。息:气息。以息相吹:气息相互吹动。   (9)苍苍::深蓝色。   (10)其:通岂。   (11)极:尽。   (12)视:看。   (13)是:此,这样。则已:同而已。   [译文]   齐国的谐书,是记载怪异事情的书。谐书上所记的言论说:“当大鹏迁往南极大海时,翅膀拍击水面三千里,借盘旋的暴风飞上九万里高空,一飞去就要用六个月的时间才能息止。”野马奔驰的游气,飞扬弥漫的尘埃,空中活动的生物,都因气息相互吹动而上升。天空的深蓝色,难道那是它的本色吗?天空的高远难道就没有穷尽吗?大鹏向下看,也不过是这个样子罢了。

[原文]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1),则其负大舟也无力(2)。覆杯水于拗堂之上(3),则芥为之舟(4);置杯焉则胶(5),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6)。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7),而后乃今培风(8);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阔者(9),而后乃今将图南(10)。   [注释]   (1)且夫:表示要进一步论述,提起下文。厚:深。庄子这里所说的“水之积也不厚”和下面说的“风之积也不厚”,在于说明大船、大鹏都是受水、风之积的有待的限制,没有什么足以自矜的理由。庄子就是从这里走入相对主义的。   (2)负:载。   (3)覆,倒。坳(ào):洼坑。坳堂:也作堂坳,堂地上的洼坑。   (4)芥:小草。   (5)置:放置。胶:粘注。于此:在这里。   (6)大翼:指代大鹏。   (7)斯:乃,就。   (8)而后乃今:“乃今而后”为倒文,这时然后才。培:通凭,凭借。培风,凭风,乘风。   (9)夭阏(è):阻止,阻拦。   (10)图南:图谋飞向南极大海。   [译文]   如果水积的不深,那么它就没有负起大船的力量。倒一杯水在堂前低洼的地上,一根小草就可以作为船;放上一个杯子就会粘住不动,这是因为水浅而船大的缘故。风积的强度不大,它负荷大鹏也就无力量。所以能飞九万里则是因为大风在它的翅膀的下面,然后才凭借风力;背负着青天而无法遏止地飞翔,而后才能飞到南极大海。

[原文]   惆与学鸠笑之曰(1):“我决起而飞(2),枪榆桥而止(3),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4),奚以九万里而南为(5)?”适莽苍者(6),三冶而反(7),腹犹果然(8);适百里者,宿春粮(9);适千里者,三月聚粮(10)。之二虫又何知(11)!   [注释]   (1)蜩(tiáo):胡蝉。学:亦作鸳。学鸠:楚鸠。庄子认为蝉、鸠二虫的以小自限也是根本不懂相对相待的含义。   (2)决(xuè):轻易。   (3)枪:亦作抢,疾速到达。枋:檀树。   (4)时:指一个时辰。则:或。时则不至:一个时辰或达不到。控:投,落地,落下来。   (5)奚以句:此句为嵌语式,将“奚为”拆开,在其中嵌上“以之九万里而南”表示问,奚为:何为,为什么。适:往,到。   (6)莽苍:十里之郊的莽莽草色。   (7)飡:即餐。反:通返。   (8)犹:还。果然:饱的样子。   (9)宿:过夜,指一夜。春:在臼内件捣谷物。   (10)三月聚粮:用三个月的时间积蓄粮食。   (11)之:这。二虫:指蜩鸠。   [译文]   胡蝉和楚鸠讥笑大鹏说:“我轻易地从地上飞起,疾速地抵达榆树和檀树,一个时辰飞不到,那就落在地上罢了,为什么偏要飞向九万里的高空又往南极大海飞去呢?”到十里近郊去的,只带三餐粮食而当天返回来,肚子还是饱饱的;到百里远的地方去,要用一夜的时间件粮备米;到千里路远的地方去,就要准备三个月的粮食。这两个虫鸟又哪里知道这个道理呢?

[原文]   小知不及大知(1),小年不知大年(2)。奚以知其然也(3)?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5),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6),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7),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8)。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9),众人匹之(10),不亦悲乎(11)!   [注释]   (1)知(zhì):通智。不及,不了解。大知:是指一切无待的个人精神的绝对自由。   (2)年:寿命。小年,短命。   (3)奚:何,怎么。然,这样。   (4)朝菌:一种朝生暮死的菌类植物。晦朔:一个夜间一个白天,一天一夜。   (5)蟪蛄(huìgū):寒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春秋,指一年。   (6)楚,楚国,在今湖北省。冥灵:树名,非指大龟名。   (7)大椿:树名。   (8)此大年也:此四字原缺,按刘文典《庄子补正》补正。大年:指齐生死,忘生死。   (9)彭祖:传说中的人物,姓钱名铿,尧时人,历经夏、商、周各朝,活八百岁,封干彭,又年寿长,故称彭祖。特:独。闻:名声,此处引申为著称。   (10)匹:比。   (11)悲:悲哀。   [译文]   才智小的不了解才智大的,寿命短的不了解寿命长的。怎么知道是这样呢,生命只有一个早晨的菌类植物,不可能知道一昼夜的时光。生命只有一个夏季或一个秋季的寒蝉,不会知道什么是一年。这就是“小年”。楚国的南面有一种冥灵树,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以五百年为一个秋季;远古时代有一种大椿树,更以八千年力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就是大年。彭祖至今还以长寿著称于世。众人都想与他比附,不也是可悲的吗?

[原文]   汤之问棘也是已(1):“穷发之北有冥海者(2),天他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3),未有知其修者(4),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5),翼若垂天之云,传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6),绝云气(7),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8)。斥鴳笑之曰(9):‘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10),翱翔蓬蒿之间(11),此亦飞之至也(12),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13)。   [注释]   (1)汤:商朝第一个皇帝,一般称商汤。棘:人名,即夏革(ji),商汤时贤大夫。革与棘,读音相同。已:通矣。在此句之后,闻一多《庄子内篇校释》据憎神清《北山录》引增补“汤问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二十一字佚文。我们仍据原本,没有增补。   (2)穷发,不生草木的不毛之地。   (3)广:宽。   (4)修:长。   (5)太山:一本作泰山,在今山东省。   (6)羊角:旋风。   (7)绝:穿过。   (8)且:将。   (9)斥鴳:小池泽的尺鹤小雀。在庄子看来,鹏与斥鹤的大小之间各有个的自由一面,也各有个的不自由一面。斥鴳以小自矜就必然陷入不自由而下能自拔。   (10)切,周人以八尺为一伺。汉代以七尺为一切。   (11)翱翔:展翅飞翔。蓬蒿:野草。   (12)至:最。   (13)辩:通辨,区别。   [译文]   商汤询问棘有这样一段话:“不毛之地的北极,有很深的大海,就是天然的大池。那里有一条鱼,它的宽度数千里,没有人知道它多长,它的名字叫鲲。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鹏,脊背象泰山,翅膀象挂缒在天上的云彩,凭借旋风飞向九万里高空,穿过云层,背负青天,然后向南飞翔,飞往南极大海。小泽里的尺鴳讥笑大鹏说:‘它将飞往什么地方呢?我跳跃起来向上飞,不过几丈便落下来,在野草之间飞来飞去,这样的飞翔不也是很快洁了。而它究竟要飞到什么地方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区别。

[原文]   故夫知效一官(1),行比一乡(2),德合一君(3),而征一国者(4),其自视者亦若此矣(5)。而宋荣子犹然笑之(6)。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7),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8),定乎内外之分(9),辩乎荣辱之境(10),斯已矣(11)。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12)。虽然(13),犹有未树也(14)。   夫列子御风而行(15),伶然善也(16),旬有五日而后反(17)。彼于致福者(18),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19),犹有所待者也(20)。若夫乘天地之正(21),而御六气之辩(22),以游无穷者(23),彼且恶乎待哉(24)!故曰:至人无己(25),神人无功(26),圣人无名(27)。   [注释]   (1)知:通智。效:功效,指做官能有功效,引申为胜任。   (2)行:行为,作为。比(bì):亲近。   (3)德:品德,道德。合:符合。   (4)而:才能,能力。   (5)其:指上述四种人。自视:自己看自己,自己对待自己。   (6)宋荣子:即指宋钘,齐国稷下学宫的学者,与尹文同属一派。犹然:讥笑的样子。   (7)举世:整个社会。誉:赞誉。劝:奋勉,努力。   (8)非:责难,非难。沮:诅丧。   (9)内外之分,内我和外物。《天下》介绍宋钘思想时说:“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伎于众。”“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及《韩非子·显学》说的“宋荣子之议,设不斗争,取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这些话都可做“内外之分”的注脚。俗、物、人、众和“自身”相对,前者是外,后者是内,对于外物不为累赘而有所忧虑,不去矫饰而有所作为,不与之苟且而同流合污,不与之歧异而形成矛盾,从而保持其独立的精神。誉和非都是外在的,浊立自立的精神则是内在的:誉对内在的精神无所补益,所以“誉世而誉之下加劝”;“非”对内在的精神也无所损伤,所以“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这就叫作“定乎内外之分”,这是典型的道家思想。   (10)辩,通辨,辨别,境:界限。   (11)斯:这,已:止。   (12)数(shuò)数:犹汲汲,着急的样子。世:世情,指非誉荣辱所谓外。   (13)虽然:虽然如此。   (14)犹:还。树:建立,建树。   (15)列子:列御寇,郑人,春秋时期思想家。庄子多引列子的言论来证实自己的观点。《吕氏春秋·不二)说:“子列子贵虚。”可见为道家先驱人物。御:驾驭。列子御风而行:指御风是有待的。   (16)泠(líng)然:轻妙的样子。   (17)旬:十天。有:又。反:通返。   (18)致福:求福。   (19)负:避免。行:步行。   (20)待,凭借,依靠。《庄子》书中的有待是哲学范畴,指的是事物的条件性。   (21)乘:因。天地:指万物,正:本性。   (22)御:本义为驾驭,引伸为顺从、顺应。六气:指阴、阳、雨、风、晦、明。辩:通变,指变化。   (23)无穷者:无穷尽的境界。   (24)恶(wū):何,什么。   (25)至人,指思想道德达到最高境界的人。《田子方》有“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真人。”《天下》有“不离于真,谓之至人。”无己:忘掉自己,清除物我界限。   (26)神人:庄子理想中得道而神妙莫侧的人。无功:不追求功名。   (27)圣人,道德智能高尚的人。庄子认为,只有至人、真人、神人、圣人才是无侍的,才能达到绝对的自由。无名:不迫求名声。   [译文]   所以,才智能胜任一官之职的,行为能符合一乡人心的,品德能投合一国之君的,能力能够取信于民的,他们自鸣得意也就象尺鴳这种小雀一佯,而宋研却讥笑这种人。宋钘能做到当整个社会都赞美他时,他也不因此更加努力;当整个社会都批评他时,他也不因此而更加沮丧。他能认定内我和外物的区别,能分清光荣和耻辱的界限。不过如此而已!他对世俗的声誉并不汲汲去追求。   虽然这样,但他还有尚未建树的,列御寇能够驾着风行走,样子轻妙极了,走了十五天而后回来。他对于求福的事,从来不去汲汲追求。这样他虽然可以免去步行的劳苦,但他还是有所凭借的啊,如果能因循自然的本性,顺应六气的变化,以邀游于无边无际的境域,他还有什么依赖的呢?所以说,修养最高的至人,能够忘掉自己;修养达到人所莫测的神人,不去建立功业;修养臻于明智的圣人,不去树立名望。

[原文]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1):“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2),其于光也(3),不亦难乎(4)!时雨降矣(5),而犹浸灌(6),其于泽也(7),不亦劳乎(8)!夫子立(9),而天下治(10),而我犹尸之(11),吾自视缺然(12)。请致天下(13)。”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即己治也,而我犹代子(14),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15)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16)不过一枝;偃鼠饮河(17),不过满腹(18),君(19),予无所用天下为(20)人虽不治庖(21),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22)。”归休乎(,)!庖(,)   [注释]   (1)尧:上古帝王唐尧。天下,指中国的全部土地,引申为帝王的统治权力。许由:古代尧时的隐士,姓许,名由,字仲武,颖川阳城人。据《高士传》记载,尧要把帝位让给他,他认为是沾污了他的耳朵,便到河里洗一洗,然后隐于箕山。尧拜他为老师。他死后,尧封其墓,并溢为箕公。后人称他为洗耳翁。尧让天下与许由而许由不受一事在《大宗师》、《让王》、《盗跖》诸篇中都有记载。   (2)爝(jué)火:火把,火炬。在庄子看来、尧这位古代圣人是主无名的,把自己喻作小火把,把天子看成是累赘。   (3)其,它。于:对于。光:光亮。   (4)亦,也。难:困难。   (5)时雨:按一走时令节气降雨,俗称及时雨。   (6)浸灌:人工灌溉。   (7)泽:滋润土地。   (8)劳:徒劳。   (9)夫子:先生,指许由。立:立为天子。   (10)治:安定,有秩序。   (11)犹:还,尸:主持。   (12)自视:自己看自己。缺然:缺乏能力的样子。   (13)致:送给。请致天下,请让我把天下让给你。   (14)子:你,指尧。治:治理,犹:如果,代子:代替你。   (15)宾:从属,派生的东西。   (16)鹪鹩(jiāoliáo):小鸟名,善于筑巢,俗称巧妇鸟。   (17)偃(yān):通鼹,偃鼠:小鼠。   (18)腹,肚子。   (19)归,回。休:罢了。君:指尧。   (20)予:我。   (21)庖人:厨师。   (22)尸祝,古代词庙中立持祭礼的司仪。越:指越权。樽,酒器。俎(zǔ):盛肉的器皿。樽俎:指厨事。庄子的社会观点主张庖做庖的事,尸祝做尸祝的事,各按其位,代庖不可以,更不可以代尧为天子。只有都不要名,才能自由自在。   [译文]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太阳、月亮出来了,可是人为的火把还不熄灭,它还要显示光辉,不也是很难的吗!及时雨降落了,还要进行人工灌溉,去滋润土地,不是徒劳的吗!先生如果你立为天子,天下一定会安定,然而我还主持天子的政务,我自己觉得缺乏能力,请允许我把天下让给你吧。”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安定了。而我还来代替你,难道我是为了出名吗?名是从属于实的,难道我还去求取从属的东西吗?巧妇鸟筑巢在深林中,不过只占一根树枝罢了;偃鼠到河里饮水,只不过喝满肚子罢了。你请回吧!算了吧!我的君主!我是不想对天下有所作为的!厨师虽然不下厨房,主持祭祀的人也不会逾越厨师的职位而代替厨师去烹调的。”

[原文]   肩吾问于连叔曰(1):“吾闻言于接舆(2),大而无当(3),往而不返(4),吾惊怖其言(5),犹河汉而无极也(6);大有径庭(7),不近人情焉(8)。”连叔曰:“其言谓何哉(9)?”曰:“藐姑射之山(10),有神人居焉(11),肌肤若冰雪(12),绰约苦处子(13)。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14),而游乎四海之外(15)。其神凝(16),使物不疵疡而年谷熟(17),吾以是狂而不信也(18)。”   连叔曰:“然(19)。瞽者不以与乎文章之观(20),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21)。岂唯形骸有聋盲哉(22)?夫知亦有之(23)。是其言也(24),犹时女也(25)。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26),世蕲乎乱(27),孰弊弊焉以天下力事(28)!之人也,物莫之伤(29)大浸稽天而不溺(30)大旱金石流(31)山土焦而不热(32),是其尘垢粃糠(33),将(,)犹陶铸尧舜者也(34)(,),孰肯以物为事((,)35)?   [注释]   (1)肩吾:人名。得道的隐士或山神,事迹不可考。《大宗师》有“肩吾得之以处太山。”连叔:人名。不可考。   (2)闻:听到,接舆:人名,姓陆,名通,字接舆,楚国的隐士,与孔于同时,佯狂不士,这里有庄子自喻接舆的意思。   (3)无当:不着边际,不切实际。当,适当。   (4)往:到,此处指说到。不返:不回来,意指说到那里是那里,收不回来。   (5)惊怖:惊恐害怕。   (6)河汉:指银河系,俗称天河。无极:无边无际。   (7)径:门外的道路。庭:院内堂外之地。径庭:比喻差别很大。   (8)人情:人之常情。   (9)谓:说。何:什么。   (10)藐姑射:山名。   (11)神人:指得道神妙莫测的人。实际说明庄子主观思想是神人而不是一股人,庄子认为神人可以混同自然和社会的一切,而不必劳心见功,只是无为而治就行了。甚至说尧舜也不过是神人陶制的尘垢粃糠,神人不用天下,不用万物,而专重主观精神升华,臻于逍遥自由境界。   (12)若:如,象。   (13)绰约:姿态柔美的样子。处子:未嫁的处女。   (14)御:驾驭。   (15)四海:古代以中国四周环海而称为四海,一般四海即指天下或全国各地。   (16)凝:凝聚,专一。神疑:指思想集中于内心,对外界事物不闻不问。   (17)疵疠:灾害,疾病。   (18)以,认为,是:此,指接舆的那段话。狂:通诳,诳语。   (19)瞽(gǔ):眼瞎。文章:文采,指华美的色采和花纹。观:景色。   (21)与:参与,聋:聋子。   (22)岂唯:难道只有。   (23)知:通智,指认识。   (24)是:此。其言,指上述关于瞽聋的一段议论。   (25)时:是。女:汝,你。   (26)旁礴:广被,混同。旁礴万物:指与万物混同。   (27)世,世人,社会上的人。蕲(qí):求。   (28)孰:谁。弊弊:辛苦经营。   (29)莫,没有能。   (30)大浸,大水。稽:至。大浸稽天:大水滔天,溺(nì):淹没在水里。   (31)流:熔化。   (32)粃糠:米糠的瘪谷,比喻细小的糟粕。   (33)陶,烧制的瓦器。铸:熔铸的金属器物。陶铸:制作,造就。   (34)物:事,指世务。   [译文]   肩吾向连叔请教说:“我在接舆那里听到的话,都是一些没有边际的大话,说到哪里是哪里而收不回来,我惊异和害怕他的言论,就象银河一样漫无边际,和一般人的想法差别极大,实在有点不近人情。”连叔说:“他的言论讲的是什么呢?”肩吾转述接舆的话说:“‘在藐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肌肤象冰雪那样白洁,恣态象处女一样柔美。不吃五谷杂粮,吸清风,饮甘露。乘云气,驾飞龙,邀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精神十分专一,对万物不加闻问,从而使万物不受灾害,年年谷物丰收。’我认为这都是一些狂话而不值得相信。”   连叔说:“是这样。瞎子没有办法同他共赏文采的景观,聋子没办法同他共听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是在形体上有聋子和瞎子吗?认识上也有聋子和瞎子的啊!接舆的话,就是指你说的。那位神人,他的德行与万物混同为一,而社会上的人则追求纷争,他哪里肯劳碌地经营社会上的俗事呢!这样的人,外物不能伤害他,大水滔天而至也淹不死他,天旱热到金石熔化,土地和大山都被烧焦,他也不会感到热。用他身上的细小尘垢和粃糠,就可以造就成尧舜,他怎肯把治理社会事务当作自己的事业呢!”

[原文]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1),越人断发文身(2),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3)。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4),扮水之阳(5),官然丧其天下焉(6)。   [注释]   (1)资:贩卖。章甫:古代的帽子。宋:宋国。越:越国。适:到。诸:兼词,之于。   (2)断发,不留头发。文身:身上刺花纹。古代中原一带,将头发结成云鬟,才可以戴上帽子,越入断发文身,所以帽子对他们是没有用处的。   (3)海内:指中国之内。   (4)四子:有二解:司马彪《庄子注》,”四子,王倪、啮缺、被衣、许由。”郭庆藩《庄子集释》引李桢《庄子注》:“四子本无其人,征名以实之则凿矣。”此二解可存疑。   (5)汾水之阳:汾水,在今山西省境内,据传临汾曾为尧都。阳,指水的北面。   (6)窅(yǎo):所见深远,指经四子的开导,尧明白了大道。   [译文]   宋国有个人到越国去卖帽子,越国人有断发文身的习俗,用不着帽子。尧治理天下人民,安定国内的政事,到藐姑射山和汾水的北面,拜见四位得道的人士,懂得了更加深远的道理,从而忘掉了他统治天下的地位。

[原文]   惠子谓庄子曰(1):“魏王贻我大瓠之种(2),我树之成而实五石(3),以盛水浆(4),其坚不能自举也(5);剖之以为瓢(6),则瓠落无所容(7)。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8)。”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9)。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10),世世以洴澼..为事(11)。客闻之,请买其方以百金(12)。   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13),请与之(14)。’客得之(15),以说吴王(16)。越有难(17),吴王使之将(18),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19)。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洸,则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20),而忧其瓠落无所容(21)?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22)!”   [注释]   (1)惠子:惠施,庄子的朋友,先秦名家学派的代表人物。惠施下面的一段话,借大瓢无用为喻,讥讽庄子的学说虽然意趣宏深,而不切实际。   (2)魏王:指魏惠王,即梁惠王。魏都原居安邑,国号称魏,后迁到大梁,国号改梁,称梁惠王。惠为溢号。贻:赠送。瓠(hù):葫芦。种,种子。   (3)树:种植。实:装,五石(dàn):五十斗。   (4)盛:通成。   (5)坚:硬度。   (6)剖:破开。   (7)瓤落:又作瓠落,大而平的样子。无所容:没有什么东西可装。   (8)掊:砸破。   (9)夫子,先生,拙:不善。   (10)龟(jūn),通皲,手足皮肤沾水或受冻而开裂。   (11)世世:祖祖辈辈,世世代代。洴澼(píngpì):在水中漂洗。..(kuàng),通扩,絮衣服的新丝绵。   (12)请:请求。方,不龟手的药方。   (13)鬻技,出卖技术。   (14)与之,卖给他。   (15)之:它,不龟手的药方。   (16)说(shuì),用话劝说。吴王:吴国的国王。   (17)有难,发难,指军事进攻。   (18)使之将(jiàng):派他率领军队。   (19)裂地,割一块地方。封之,封赐给他。   (20)虑,通掳,拴,结。大樽,腰舟。   (21)忧:忧虑,瓠:借廓。   (22)蓬:草名,其状拳曲不直。   [译文]   惠施对庄子说:“魏惠王赠送我一个大葫芦的种子,我种植它而成长,结出的果实有能容纳五石粮食那样大,用来盛水,可它的坚固程度却不能自胜。把它切开制成瓢,则瓢底大而平浅,不能容纳什么东西。这个葫芦不是不大,而我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便把它砸碎了。”   庄子说:“先生,原来你不善于使用大的东西!宋国有一个人善于炮制不皱手的药物,祖祖辈辈在水中从事漂洗丝絮的劳动。一位客人听到了这件事,请求以百金购买他的药方。宋人把全家集合在一起,商量说:‘我家祖祖辈辈从事漂洗丝絮的劳动,所得到的钱很少,现在一旦卖出这个药方就可得到百金,让我们把药方卖给他吧。’客人买得药方,用它去游说吴国的国王。一次越国发难侵吴,吴王派这个人统帅大军,冬天和越军在水上作战,大败越军,于是得到割地的封赏。能不皲手的药方只有一个,有的用来博取封赏,有的仍然不能免于在水中漂洗丝絮的劳苦,这就是因为对药方的使用不同。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大葫芦,为什么不将它做成腰舟,拴在腰间,借以飘浮在江湖之上,反而愁它大大无物可容呢?可见先生的心窍还是被蓬草睹塞了吧!”

[原文]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1)。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2),..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3),立之涂(4),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5)众所同去也(6)。”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7)?卑身而伏,以侯敖者(8);东西跳梁(9),不辟高下(10);中于机辟(11),死于网罟(12)。今夫斄牛(13),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14),而不能执鼠(15)。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16),广莫之野(17),彷惶乎无为其侧(18),逍遥乎寝卧其下(19)。不夭斤斧(20),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21)!”   [注释]   (1)樗(chū):俗称臭椿,质地粗劣的大树,其高可达二十多米。   (2)本,指树干。拥肿:犹盘瘿,即疙瘩。绳墨:木匠用的墨线。中(Zhòng):合。   (3)规矩:木匠划圆、方的工具。   (4)涂:通途。立之涂:立在路上。   (5)大而无用:大而无用是庄子的重要思想,因为庄子主张无用为有用。惠施在这里是针对庄子的大而无用的言论说的。   (6)众;大家。去:抛弃。   (7)独:偏偏,见:看到。狸:野猫。狌:黄鼠狼。   (8)卑:低。敖:通遨,过游,指来往的小动物,如鸡、鼠之类,为狸狌所猎获的对象。   (9)梁:通踉。跳梁:跳跃。   (10)辟:通避。   (11)中(zhòng):触到。机辟:捕禽兽的工具,装有开关的机件为机,设陷井为辟。   (12)罟(gǔ):网的总名。   (13)斄(lí),亦作犛,牦牛。   (14)能:能力。   (15)执:捉拿。   (16)无何有:虚无。庄子继承老子的思想,也把世界看成是虚无。乡:地方。   (17)广莫:辽阔。   (18)彷徨:纵任不拘的样子,徘徊。无为:无所作为。   (19)逍遥:优游自在。寝卧:躺着。   (20)夭:折。斤:大斧头。   (21)安:怎么会,那里会。   [译文]   惠施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把它叫樗。这棵大树的树干长着凹凸不平的大疙瘩,无法打上墨线,它的小枝又都弯弯曲曲,不合乎木匠的规矩,生长在道路上,木匠连看也不看它一眼。现在你说的那些言论,都是大而无用的,所以大家都弃你而去。”庄子说,“先生你没看那野猫和黄鼠狼吗?它把身子伏在地上,以等候那些来来往往的小动物。东西跳跃,不辟高低,踏中机关,死于网罟。现今的牦牛,它的庞大的身驱象挂在天上的云彩,这头牛能力很大,然而不能捕鼠。现在先生有这棵大树,却忧虑它没有用处,为什么不把它栽到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以及那无边无际的旷野,然后来往徘徊在它的旁边,自由自在地躺在它的下面,使它遭不到斧头的砍代而夭折,也没有什么东西来侵害它。它没有什么用处,又哪里会有什么困苦呢?”

2齐物论

    [题解]   《齐物论》是庄子哲学思想的代表作。这篇文章的宗旨在于论述万物齐一和是非相对,既谈到了从无到有的本体论问题,也涉及到了主体与客体关系的认识论问题。在本体论问题上,主要倾向是主观唯心主义,但也有某些唯物主义因素;在认识论问题上,主要表现是万物齐一和否定是非的相对主义和不可知论,但也有较丰富的辩证法内容。   本篇分三个层次:从“南郭子綦”到“怒者其谁邪?”论述了“吾丧我”的精神境界,指出诸家争鸣都是各持己见的结果,要想停止纷争,就得做到“忘我”。第二部分,从“大知闲闲”到“故寓之无竟”,由十个自然段组成,是作者在本文中论述的中心内容。这一部分中,主要论述了各种主观世界的争论纠结,是迷失自我的表现,是主观成见所致使,要想停止争论,就得用“莫若以明”的认识方法,排除成见,开放心灵,达到“万物与我为一”的齐物境界。第三部分,用“罔两问景”和“庄周梦胡蝶”两个故事来说明万物融化为一的“物化”过程,得出“物化”的万物齐一的结论。

[原文]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1),仰天而嘘(2),答焉似丧其耦(3)。颜成子游立侍乎前(4),曰:“何居乎(5)?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6)?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7)。”子秦曰:“偃,不亦善乎(8),而问之也(9)!今者吾丧我(10),汝知之乎(11)?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12),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13)。”子秦曰:“夫大块噫气(14),其名为风。是唯无作(15),作者万窍怒呺(16)。而独不闻之翏翏乎(17)?山林之畏佳(18),大木百围之窍穴(19),似鼻,似口,似耳,似杆(20),似圈(21),似臼,似洼者(22),似污者(23);激者(24),謞者(25),叱者(26),吸者(27),叫者,譹者(28),宎者(29),咬者(30),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31)。冷风则小和(32),飘风则大和(33),厉风济则众窍为虚(34),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刀刀乎(35)?”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36)。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37),而使其自己也(38),咸其自取(39),怒者其谁邪(40)!”   [注释]   (1)南郭子綦(qi):楚昭王的庶弟,曾任楚庄王的司马,因居于南郭,故称南郭子綦。《徐无鬼》作“南伯子綦”。《人间世》亦有“南伯子肇游乎商之丘”的记载。隐,凭,靠。机:通几,案。“隐机而坐”指依靠几案静坐,说的是静。   (2)嘘:吐气,“仰天而嘘”指的是动。“隐机”二句为静中有动,有辩证法因素。   (3)荅(ta):一作嗒。荅焉,形体木然无神的样子。丧:丧失。耦,一作偶,指精神与肉体相对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似丧其耦”即《田子方》中所说的“遗物离人而立于独。”   (4)颜成子游,人名,南伯的学生,姓颜,名偃,字子游,谥号成,故称颜成子游。   (5)居(ji):通与,表疑问,引申作故或缘由,即何故。   (6)固:句子中两个固字,前一回字作本来解,后一固字作岂解。形如槁木:躯体象枯干的树木,即《达生》中所说:“吾身处也,若檄株枸;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心如死灰:精神象息灭的灰烬,即《应帝王》列子所说:“子之先生死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   (7)今:现在,昔:过去。   (8)善:很好。   (9)而:通尔,你。不亦句为倒装,意谓“你问的不是很好吗!”   (10)吾丧我:吾指今日得道的我;我指没有忘掉功名利禄的我。丧:丧失,忘掉。“吾丧我”是仅承《逍遥游》中的“无己”观点,意指唯有丧我,才能超然于物论之外,从而物论才可以得齐。   (11)汝:你。   (12)籁,箫。人箫出于人为,地箫、天箫出于自然,庄子主张夫人为,尚自然。此处虽然分三籁,但主要是说天籁。天籁用语言文字不好说明,所以才托地籁加以说明。籁本人籁之名,地籁、天籁都是由人籁推论出来的。   (13)方:道理。   (14)大块:指大地。噫气:犹嘘,吹气。   (15)是唯不作:不作则已。   (16)呺(hao):呼啸,吼叫。呺为多音字,亦读(xia),如《逍遥游》的“非不呺然大也。”万窍怒呺:影射百家争鸣。   (17)而,你。翏翏(liu,亦读liu,):长风声,一本作飂飂。   (18)畏佳(weicui):通■崔,指山林高大而参差的样子。   (19)围:两手合抱的范围。窍:细孔。穴:大孔。   (20)似鼻:以下举窍穴的形状,取之人身的有鼻、口、耳;取之器物的有枅、圈、臼;取之于地势的有洼、污;取之于水火的有激、謞;取之于人畜的有叱、吸、叫、譹;取之于杂音的有声、咬。枅(ji,又读作jian):房住头上的横木,即樽护,斗拱。《淮南子·主术训》有“短者以为朱儒枅户。”一说木制酒器。   (21)圈:阑圈。一说杯盂。   (22)洼:大而深的洼地。   (23)污:小而浅的他溏,泥坑。   (24)激:水击,大水湍流冲激的声音。   (25)謞(xiaO):同熇,大火燃烧的声音。一作箭声。   (26)叱(chi):呵叱,发怒时的出气声。   (27)吸:吸气声。   (28)譹:号哭声。   (29)宎(yao):深沉的声音。   (30)咬(jiao):哀切声。   (31)于(yu):犹舆。喁(yu):犹謣。于、唱皆相随应的声音,《吕氏春秋·谣辞》:“今举大木,前呼舆謣,后亦如之。”《淮南子。道应训》作“邪许”,亦指举重物相况之声。所以下文有“冷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   (32)冷(ling)风:小风,微风。   (33)飘风:大风,疾风。《老子》有“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   (24)厉风:烈风。济:停止,风过。虚:没有声音。   (35)而:你。调调、刀刀:风吹林木枝叶摇曳的样子。刀刀,一作刁刁。   (36)比竹:用多竹并起来制作的乐器。   (37)夫吹万不同:吹承噫气而言,风吹万窍而声音不相同。   (38)自己:洞穴的声音自行停止,天籁是无作无止的,能从无作无止处着眼,天籁不在地籁之外,也不在人籁之外。   (39)咸:都。   (40)怒者其谁也:反诘子游,让他自己领会天籁的旨趣。怒:发动,如《逍遥游》中的“怒而飞”和《外物》中的“草木怒生”,皆指天机自动。   [译文]   南郭子聂靠几静坐,仰面朝天,缓漫吐气,形体木然,仿佛精神脱离了身躯。颜成子游立侍在跟前,问说:“怎么这个样子啊?形体安定本来可以使它象枯干的树木,而精神岂能可以使它象熄灭的灰烬呢?你现在靠几而坐的情况,不是你过去靠几而坐的情况了。”子綦回答说:“偃,你问的问题,不也是很好的吗!如今我忘掉了功名利禄的我,你知道这一点吗?你听到过人造的萧声,却没听到过地上自然形成的音响,你听到过地上自然形成的音响,却没听到过天空中自然形成的音响吧!”子游说:“请问三籁的道理?”子綦说:“大地发出的气,它的名子叫风。这风不作则已,一发作则上万种不同的孔穴都会怒吼起来。你没有听过长风呼啸的声音吗?山林高大参差不齐的地方,百围大树上的孔穴,有的象鼻孔,有的象嘴,有的象耳朵眼,有的象春臼,有的象深大的洼地。有的象浅小的池塘;长风吹这些孔穴所发出的声音,有的象湍激的流水声,有的象大火燃烧声,有的象呵叱声,有的象抽气声,有的象叫喊声,有的象号哭声,有的声音深沉,有的声音哀切,前面的风声唱着,后面的风声随应着。微风则相和的声音小,疾风则相和的声音大,烈风停止了,则所有的孔穴就都空寂无声了,你难道没看见风吹林木枝叶还在摇摇曳曳地摆动着吗?”子游说:“地籁的声音不过是从众多的孔穴中发出来的罢了,人籁的声音不过是从用多种竹管并起来所制作的乐器中发出来的罢了。请问天空中自然的音响是怎么回事呢?”子綦说:“风吹万窍而声音不同,然而使它们发作或停止的都是它们自己。都是自然状态所致,发动它们的还能是谁呢!”

[原文]   大知闲闲(1),小知间间(2)。大言炎炎(3),小言詹詹(4)。其寐也魂交(5),其觉也形开(6)。与接为构(7),日以心斗(8)。缦者(9),窖者(10),密者(11),小恐惴惴(12)大恐缦缦(13)。其发若机括(14),其司是非之谓也(15);其留如诅盟(16),其守胜之谓也(17);其杀若秋冬(18),以言其日消也(19);其溺之所为之(20),不可使复之也(21);其厌也如缄(22),以言其老洫也(23);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24)。喜怒哀乐,虑叹变热(25),姚佚启态(26);乐出虚(27),蒸成菌(28)。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29)。   已乎,已乎(30)!旦暮得此(31),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32),非我无所取(33)。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34)而特不得其朕(35)。可行己信(36)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37)。百骸、九窍藏(38),赅而存焉(39),吾谁与?汝皆说之乎(40)?其有私焉(41)?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42)?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尽、六(,)为亲(,)(43)。与物相刃相靡(44),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46),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46),恭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47),可不哀邪!人谓之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48)?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49),谁独且无师乎(50)?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51)?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52),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53)。是以无有力有(54)。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55),吾独且奈何哉(56)!   [注释]   (1)大知句:承《逍遥游》中“小知不及大知”说的,《逍遥游》是褒大贬小,此篇则大小俱谴。闲闲:过于广博。   (2)间间:过于精细。   (3)炎炎:烈火燎原,引申为盛气凌人。   (4)詹詹:犹沓沓,说话烦琐,喋喋不休的样子,俗称罗嗦。   (5)魂交:心神交错烦乱。   (6)形开:形体不得安宁。   (7)与接为构:与,交。接,接触,与社会接触。构,交构,构台。   (8)日以心斗:整天勾心斗角。《人间世》“知出乎争,知也者争之器”也是这个意思。   (9)缦,通慢,疏慢,慢不经心。   (10)窖(jiao):用心深沉,用心良苦。   (11)密:严密,谨慎。缦、窖、密三种状况都讲的由缓而紧、由浅而深、由疏而密的心斗状态。凡斗就讲有胜负,考虑胜负而心就没有一时安宁愉快的,所以就产生了“小恐”、“大恐”的情形。   (12)惴惴(zhui),惴惴不安,提心吊胆,这是虑胜忧负的结果。   (13)缦缦:张极而弛,精神涣散,情绪沮丧的样子。   (14)发:发出。机:弩的发射器。括:箭尾部扣弦的部位。发若机栝:指速度之快如射箭一般。   (15)司,同伺,窥伺,侦候,探察。   (16)留:止,守,与“发”互为对文,即保守于内心。诅盟:誓约。留如诅盟:指守胜心的顽固性,即心藏主见好象普约一样不肯吐露。   (17)守胜:以守取胜。   (18)杀(chai):衰杀,减杀,衰退。   (19)消:消铄,消弱。   (20)溺:沉厕,即《孟子》中“陷溺其心”的溺。为:做,干,从事各种活动。   (21)不可使复之也:指毛病在于发而不知节,不能使之恢复生机。   (22)厌(ya):通压,闭藏,《礼记·大学》中“见君子而后厌然”的厌。缄(jian):封闭。   (23)洫(xu):败,枯竭。老洫:老而败坏。   (24)复阳:恢复生机。   (25)虑,优虑。叹:感叹。变:反覆,变态。热(zhe):通慑,恐惧,畏惧不敢动,引申为固执不变。虑叹变热:形容辩者们的各种行为的情态。   (26)姚:票姚的姚,轻捷,轻浮。佚:通逸,安逸,奢侈,放纵,系与姚相对的反面。启:开,放荡,通达,如《书·尧典》中“胤子朱启明”之启。态:作态,系与启相对的反面,指娇淫妖冶的容态。   (27)乐出虚:乐声从空虚的箫管中发出。   (28)蒸成菌:地上的蒸气使菌类生长出来。   (29)萌:始生,萌生。   (30)已乎,已乎:叹词,算了吧,算了吧。《庄子》书中多见,如《人间世》有“已乎,已乎,临人以德。”《则阳》有“已乎,已平,且无所逃。”   (31)旦暮:早晚,几时,引申为日夜。暮亦作莫。此,这,指上面讲的十二种心“相代乎前”者的道理。   (32)非彼无我,彼即“此其所由以生”之“此”。以对我言,故曰彼。离彼心,即不复有我。而离我,则又谁取此心者,所以下面又说“非我无所取”,这是说彼我是对立统一的。   (33)无所取,指无所取以体现彼。   (34)真宰:真心,真我。   (35)特:独,但,朕(zhen):通朕,迹象,怔兆。   (36)行,心行。信:消息。即《老子》所说的“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的信,己信,消息存乎已。信行于心中,所以才“实不见其形,故曰有情而无行”。   (37)情:信。   (38)百骸(hai):一百个骨节,多个骨节。九窍:指眼、耳、鼻等人体器官的九个孔穴。《周礼·天官·疾医》:“两之以九窍之变。”注“阳窍七,阴窍二。”阳窍七,指双眼,二鼻孔、一口;阴窍二,指前、后阴部。六藏:藏通脏,心、肝、脾、肺、肾,称为五藏,肾有左肾和右命门,故称为六藏。   (39)赅:兼备,具备。   (40)说(yuè):通悦,喜欢,喜悦。   (41)有私:私指偏爱。有私是承上文“皆说”而言。   (42)真君:真心,真我,真宰,是继“怒者其谁”而言。谁是虚点,君则是明示。   (43)不亡以待尽:形体常驻下变而等待耗尽。有的版本将“不亡”改为“不化”可供参考。   (44)刃:比喻矛盾,靡:同劘,切实,切中事理。“与物相刃相靡”指“与物相接,日以心斗”的人。   (45)止:已。   (46)役役:形容劳苦下休。   (47)茶(nié):又作布。茶然:精神不振,疲倦之极。所归:归宿,目的。   (48)芒:通茫,愚昧无知。《天下》有“芒乎昧乎,未之尽者”即此意。分开为芒与昧,合起来为芒昧。   (49)成心:偏见,主观成见。师:取法,效法,判断。   (50)且:语助词。师:大宗师的师,宗大道为师的师。   (51)知代:懂得事理的变化。心自取者:有见的的人或有心得的人。“奚心知代而心自取青有之”指的是前文“日夜相代乎前”,“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之说。   (52)卡成乎心:未形成的主观成见。   (53)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此处援引惠施的“今日适越而昔来”之说,说明是非与主观成见的关系。适:到。   (54)无有力有,有生于无,以无为有。《庚桑楚》蘑中有“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至人藏乎是。”   (55)不能知:无法理解。   (56)奈何,能怎样。   [译文]   大知过于广博,小知过于精细。大言盛气凌人,小言喋喋不休。他们睡时也心神交错烦乱,他们醒时也形体不得安宁。与社会接触构合纠葛,整天勾心斗角。有的显得慢不经心,有的却冥恩苦想,有的则小心谨慎。对小的恐惧提心吊胆,对大的恐惧垂头丧气。他们的心计一发就象箭一样疾速,他们的心计探察不发是为了称是避非;他们停止发言犹如盟誓,为了以守取胜;他们衰败好似秋风冬寒的景象,这是说他们一天天在消弱;他们沉溺在所作所为的活动之中,再无法使他们恢复原状;他们隐藏心灵不言不语,说明他们老而枯竭败坏;接近死亡的心灵,再也不能使它恢复生机。高兴、愤怒、悲哀、欢乐,优虑、叹息、变态、恐惧,轻浮、安逸、放荡、娇淫:象乐声从空虚的乐器中产生出来,又象菌类从地上的蒸气中产生出来一样。交互更替在眼前,而不知道它们是怎样萌发出来的。   算了吧,算了吧!一旦懂得了这些情态发生的道理,也就懂得了它们所以发生的根由了!没有客体的彼,就没有主体的我;没有主体的我,客体的彼也就无法体现。这样主体与客体也就近似统一了,然而不知道它受谁支配。好似有个真我,但是却看不见它的迹象。可以从它的行为中得到信息,却看不到它的形体,它是真实可信的,却没有具体的形象。一百个骨节,九个孔穴,六个内脏,都兼备地存在我的身上,我和那个最亲近呢?你都喜欢它们呢,还是有所偏爱呢?如此不是都把它们当成臣妾了吗?它们是臣妾就不能相互支配吗?还是让他们轮流做君臣呢?难道果然另有真君存在吗?即使求得真君的真实情况与否,对它的本真是无所益损的。人一旦享受而形成形体,就认为躯体是常驻不变的而等待最后的耗尽。   和外物相接触,既有相互矛盾之时,也有切中事理之时,他的心行追逐外物象奔驰一样不能止步,这不是很可悲的吗!一辈子劳劳禄禄而看不见他的成功,精神不振,疲于劳役,而不知道他的归宿,这不是很可悲的吗!这样的人生虽然说他不死,又有什么益处呢?他的形体在不断地变成衰老,他的思想又随着形体的变化而消失,这能不叫作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如此的愚昧吗?难道只是我愚昧无知,而别人也有不愚昧无知的吗?若依据自己的成见作为是非标准,那么谁没有一个标准呢?何必了解事物发展变化而有心地的人才有呢?愚昧的人也是有的。如果说没有形成主观成见,便有了是非观念,这就象惠施的“今天到越而昨天就到了”的观点一样。这是把无有看成有。把无有看成为有,就是神明的大禹尚且不能理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原文]   夫言非吹也(1),言者有言(2),其所言者特未定也(3)。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司音(4),亦有辩乎(5),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6)?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7),言隐于荣华(8)。故有儒墨之是非(9),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10)。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11)。物无非彼(12),物是非是(13)。自波则不见,自是则知之(14)。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15)。彼是,方生之说也(16)。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17),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18);因是因非,因非因是(19)。是以圣人不由(20),而照之于天(21),亦因是也(22)。是亦彼也,波亦是也(23)。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24)。果且有彼是乎哉(25)?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26),谓之道枢(27)。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注释]   (1)吹:吹气,吹风。   (2)言者有言:辩论者各有所说。   (3)特未定:但还下一定,无一定的标准。   (4)..(kòu,又读gòu)音:刚出蛋壳的小鸟的叫声。比喻下带任何含义的语言。   (5)辩:亦作辨,分别,辨别。   (6)道,本意为道路,引申为道理、规律、本质。恶(wū)乎:什么。隐:隐蔽。   (7)小成:片面的认识成果,相对真理。   (8)荣华(huā):华美的言论,花言巧语。引申为现象。   (9)儒墨:儒家墨家,庄子对儒墨有为的争辩持否定的态度。   (10)以:把。   (11)莫若以明:不如使心灵达到空明的境地去反照外物。以明:是庄子的独有的哲学概念,是指用道的观点来看待各家的是非。也就是用虚净的内心体认事物。   (12)物无非彼:事物没有不是彼的。   (13)物无非是:事物没有不是此的,彼与此,是指事物普遍存在着对立面,是矛盾观念,有辩证法的思想。   (14)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彼与是对立,见与知对立。从彼方看不见此方,从此方来看就知道了。   (15)因:因依,依托,依存。   (16)彼是方生:彼此并存。   (16)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与死相互渗透和相互转化。   (18)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正题与反题相互渗透,相互转化,有同一性。   (19)因是因非,因非因是:由是而得非,由非而得是,是非相反相通。这里虽然是否定是非界限的诡辩论,但承认是非的转化和相通有辩证法的因素。   (20)圣人不由:圣人不由是非对立之途,不问生死之分的问题。   (21)照之于天:照,反映。天,自然。照之于天,指因任自然,即超脱于一般是非之上。实际是否认矛盾的齐万物而为一的诡辩。   (22)亦因是也:也是因任这个道理了。   (23)是亦彼也,彼亦是也:此也是彼,彼也是此,抹杀彼此之间的差别,是万物齐一的诡辩,但肯定彼此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互含和相互转化有辩证法因素。   (24)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彼方的是非不同于此方的是非,此方的是非不同于彼方的是非。这里否定是非的标准,是怀疑论和诡辩论的观点。但也看到了事物的相对性,否定一成不变的是非标准,有一定的方法论意义。   (25)果且:果真。   (26)偶:对立面。   (27)道枢:道的关键,道的中心部分,引申为规律。   [译文]   言论不是吹风,发表言论的人都有所说的内容,但他们的言论又都自以为得当而不能有定论。他们果真有这些言论呢?还是没有过这些言论呢?他们自以为自己的言论不同于刚出蛋壳的小鸟叫声,到底是有分别呢,还是没有分别呢?道是怎么被隐蔽而有真伪的呢?言论是怎样被隐蔽而有是非的呢?道是无真伪的在什么地方不存在呢?言论是无是非的在哪些方面有不可的呢?道的本质隐蔽在片面认识的后面,言论的性质隐蔽在花言巧语之中,因向才有儒墨显学的是非之争,他们都各自肯定对方之所非,而非议对方之所是,如要肯定对方的所非而非议对方的所是,则不如以空明的心境去反映事物的实情。宇宙间的事物没有不是彼的,也没有不是此的,从彼方看不见此方,从此方来看就知道了。所以说,波方是出于此方,此方也依存于彼方。彼此是相互并存的。虽然如此,生中有死的因素而向死转化,死中有生的因素而向生转化,肯定中有否定因素而向否定转化,否定中有肯定因素而向肯定转化;由是而得非,由非而得是,因此,圣人不经由是非之途而只是如实地反映自然,也就是因任自然这条道理。此也是彼,彼也是此。彼有一个是非,此也有一个是非,果真有彼此之分吗,果真无彼此之分吗?彼此都没有它的对立面,这就是物通为一的规律。符合道的规律才能得到它的运转的圆机,以顺应无有穷尽的发展变化。是的发展变化是无穷尽的,非的发展变化也是无穷尽的。所以说不如以空明的心境去反映事物的实情。

[原文]   以指喻指之非指(1),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2),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3)。可乎可,不可乎不可(4)。道行之而成(5),物谓之而然(6)。恶乎然(7)?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8),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莲与槛(9),厉与西施(10),恢桅橘怪(11),道通为一(12)。其分也,成也(13);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于毁,复通为一(14)。雁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15)。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15)。适得而几矣(17)。因是已(18)、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19),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20),是之谓两行(21)。   [注释]   (1)指句:援引公孙龙《指物论》的观点阐发作者的理论,公孙龙《指物论》:“物莫非指,而指非指”,前指为一般概念、共性、观念的体现,后指为观念自身,意思是事物莫不是观念的体现,而体现观念的事物却不是观念本身。也就是说,观念是决定事物存在的,观念与事物是各自独立的。庄子“指句”的意思与其说是“物莫非指,而指非指”推出物与指各自独立存在,倒不如说物指根本不是什么指,而是人的观念随意安排,推出的指物都不是具体存在的,不必认真对待。此句用公式来说明,用A来说明A不是~A,不如以~A来说明不是~A,即用此喻此之下同于彼,不如以彼喻此之不同于彼,也可以说以我来衡量他,不如以他来衡量我。喻:晓喻,晓导,明白告知。《礼·学记》:“可谓善喻矣”。《汉书·刑法志》“欲以晓喻众庶”皆作“说明”解,与本文同。   (2)马句:也是援引公孙龙《白马论》中的“白马非马”的命题。意思是从马的概念出发,来说明具体的白马不是马,不如从具体的马出发来说明马的概念不是具体的马。旧注多以为指马句皆为庄子对公孙龙的批判,实际并非如此。此二句是引用公孙龙的观点来阐明庄于自己的见解。公孙龙的“指非指”是说认识能力与认识对象的不同;“马非马”是认识上的片面和全面观点有别。而庄子则更进一步,以为认识对象是由认识能力决定的,片面性是因全面性而存在的,从而主张去掉那种以认识能力代替认识对象,以片面代替全面的见解,消除一般与个别的对立。所以庄子指马二句是在“无有”上立论,而并非批判公孙尤之说,以马喻马,前马是一般概念,后马指具体的马。   (3)一指:一般概念。天地一指:天地虽大但都是有共性的“一指”;万物虽殊但都是共件的“一马”。《德充符》中所说的”自共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讲的就是这种事物的共性问题。   (4)可乎可,不可乎不可:指事物皆无个性,皆无质的规定性,肯定有肯的道理,否定有否定的道理。   (5)道:道路。   (6)谓:叫,说。   (7)恶乎然:何以这样,为什么这样。   (8)固:本然,本来。物固有所然:万物各有它的本来面貌。   (9)莛(tíng,旧读tǐng),通筵,草茎。楹(yíng):厅堂前面的柱子。蓬楹在这里分别代表物的大小。   (10)厉:通病,古代的丑女人,西施:泛指古代的美女。旧称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的美女名为西施,是否确有此事有较大的争议。在《庄子》之前记载西施的有《管子·小称》、《墨子·亲士》,在《庄子》之后有《慎子》、《尸子》、《韩非子·显学》,皆未说明西施的时代和国别。西汉的《淮南子》、《说苑·尊贤》提到西施时也没记载时代和国别。到后汉赵晔、袁康时写历史小说才把西施作为吴王的妾姬,后来唐代成玄英的《庄子疏》便称“西施,吴王美姬也。”后人从而以讹传讹,把西施称为吴王美姬,实误。   (11)恢恑橘怪:千奇百怪的异状。恢,同诙,恢诞,荒诞,恑(guǐ),通诡,狡猾,一说变异。憰(jué),通橘,欺诈,怪,奇异,怪异。   (12)道通为一:以道来看都是一样的。   (13)分也:分离,分散。成也:组成,组合,成器。   (14)复:又。   (15)为是:因此。不用:指不用成毁的观点看问题。诸:之于。庸,常。寓:托付,寄托。寓诸庸:托付于循环往复的变化。   (16)得:自得,满意。   (17)几:接近。   (18)因是已:因为这样。   (19)狙(jū):猕猴,狙公:养猴人。赋:颂,给。芧(xù):同柔,橡子,亦作杼。《山木》中有“食杼粟”。   (20)和:调和,休:休息,引申为无为。天钧:自然调和,自然均齐。《寓言》中也有:“万物毕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钧。天钧者,天倪也。”《庚桑楚》中亦有“天均败之”。   (21)两行:指“因是”、“以明”就象车有两轮,缺一不能行走。即因事物之自然,以灵明心境反映自然。狙公赋芧的故事说明众狙只知“因是”而不知“以明”,所以失其和而流为刻板教条。   [译文]   用指的概念来说明具体的指不是指,不如用不是指的概念来说明一般的指不是具体的指。用马的概念来说明具体的马不是马,不如用不是马的概念来说明一般的马不是具体的马。其实天地之大就是一指,万物千差万别不过就是一马。肯定自有肯定的道理,否定自有否定的道理。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事物的名称是人叫出来的,怎样才算对的?对的就是对的;怎样算是不对的?不对的就是不对的。怎样算是肯定?肯定就是肯定;怎样算是否定?否定就是否定。万物各有其存在的依据,万物各有其合理性,没有什么事物是不对的,没有什么事务是不可肯定的。所以为了说明这个道理,可举草茎和大柱子小大相同,丑厉和西施丑美一样,千奇百怪一切情态,从道的观点来看,都是齐一无别的。万物总体的分就是众体的成,新事物的成又是旧事物的毁。一切事物没有成与毁的分别,还是把它们看成是齐一的。只有这样,通达的人才会通晓万物齐一的道理。因此,不用成毁的观点看问题,而托付于循环往复的观点看问题,按循环往复的变化行事,就是无用之用,就无所不通,无所不通,就无所不得。达到满意而有所得也就差不多了。听任自然吧,把万物看成齐一而不去了解它的所以然,这就叫做道,耗费自己的聪明才智才了解万物齐一,和了解万物的本来面貌就是一样的,这两者没有什么差别,可以把它叫做“朝三”。什么叫“朝三”呢?养猕猴的老人在分给猕猴橡子时说:“早晨三升而晚上四升。”所有的猴子都非常愤怒。老人又说:“那么就早晨四升而晚上三升吧。”所有的猴子都非常喜悦。其实名义和实际都没有什么亏损,然而却使猴子喜怒不同,这就是顺应猴子的心理作用罢了。所以,圣人调和是非而不去争论,这就是“因是”、“以明”两个轮子缺一不能行走的道理。

[原文]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1)。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2),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4)。其次以为有封焉(5),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6),道之所以亏也(7)。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8),果且有成与亏乎哉(9)?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10);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11),惠子之据梧也(12),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13),故载之未年(14)。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15)。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16)。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17),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18)。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19),圣人之所图也(20),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注释]   (1)知:通智,智慧,引申为认识。有所至:达到最高境界。   (2)以为:认为。未始:未曾。未始有物:指无有、无物。正因为无有,所以说:“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   (3)至。极,最,至高无上。尽:尽头。   (4)封:界域,界限。   (5)其:再。   (6)彰:明显,显著。   (7)亏:亏损,失败,是对成而言。   (8)爱:私,偏爱,与公相对。成:全,成功。   (9)果且:果真。   (10)故:则。昭氏:姓昭名文,郑人,即《吕氏春秋·君守》中所说的“郑大师文”,古代的音乐家,善于弹琴。庄子借昭文鼓琴五音不能并举,不能得“全”为例,说明鼓琴不如不鼓琴可以保持音乐的全声。鼓琴:弹奏琴瑟。   (11)师旷:晋人,姓师名旷字子野,古代著名的音乐家,是晋平公的乐师。   (12)惠子:惠施。据:依靠。梧:梧桐树。《德充符》有“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天运》有“倚于槁梧而吟”。都指惠施依靠梧桐树谈名理,一悦依梧木几案谈名理,非是。   (13)三子:昭文、师旷和惠施。几:接近。盛:最强。   (14)载之末年:载,从事。末年,晚年,终生。一说记载书里传于后代,非是。   (15)明之:使他人领悟。   (16)坚白:指战国时关于坚白论的观点。即惠施的“离坚白”的观点。《天地》有“离坚白若县寓”、《德充符》的“子以坚白鸣”皆指惠施的“离坚白”观点而言。昧:指愚昧不明,是说坚白论不足以明道,只益于暗昧。终:终生。   (17)其子:指昭文的儿子。一说惠施之子或昭文、师旷、惠施三人之子,实误。纶:琴弦。   (18)成:成就。   (19)滑(gǔ),迷乱。疑:同稽,同的意思。耀:眩耀。滑疑之耀:迷乱人心,能言善辩,以能乱是非异同的言论眩耀于世。   (20)图:鄙,鄙除,不用。   [译文]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认识有最高境界。什么是最高境界?他们认为宇宙未曾形成万物的始初时刻,认识是最高的,尽美尽善的,再不能增加什么认识了。其次,则认为宇宙开始有了万物时,万物之间是没有分别界限的。再次,认为有了分别的界限,但未曾有是非之别。是非观念明显了,道的观念也就因此而亏损了。道的观念之所以亏损,是因偏私观念的形成。果真有所谓成就和亏损呢?果真还是没有成就和亏损呢?有成就和亏损,犹如昭文的弹琴;没有成功和亏损,犹如昭文不弹琴。昭文弹琴,师旷指挥,惠施依靠梧桐树的辩论,这三位先生的认识和才智接近最高峰了,所以载誉于晚年。正因为他们各有所好,而炫异于别人,他们各以所好去让别人领悟,用不是别人所非了解不可的东西而硬让别人去了解,因此以坚白论的糊涂观念而终身。然而昭文的儿子继续昭文的事业,而终生无所成就。如果说这就是所谓成就,那么象我这样的也算有成就了。如果说这不可以称为成就,那么天下的事物和我都不能算是有成就。所以,那些迷乱世人的眩耀的言论,圣人是一定摒弃的。所以圣人不用这种言论,而是把认识寄寓于各物自身的功分上,这就叫做心地如镜地反映事物。

[原文]   今且有言于此(1),不知其与是类乎(2)?其与是不类乎(3)?类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4):有始也者(5),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者也。俄而有无矣(6),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7)。今我则已有谓矣(8),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9),而大山为小(10);莫寿于殇子(10),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11)。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12)。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13),而况其几乎(14)!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15),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注释]   (1)今:现在。且:姑且,假设。有言于此:即请尝言之。尝言,指的是“有始也者”至“万物与我为一”。   (2)类:同类,相同。   (3)不类,不同类,不相同。   (4)尝:尝试,试。   (5)有始也者:指宇宙。   (6)俄:倾刻。   (7)孰:谁,什么。   (8)谓:说。   (9)秋毫:兔毛的尖部。   (10)大山:泰山。大,太,泰。   (11)殇(shāng)子:未成年死去。《仪礼·丧服传》:“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不满八岁以下,皆无服之殇。”一说为婴儿夭折,实误。   (12)一:一体。天地句:天地万物都和我们同生于无,都与我同为一体。   (13)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即同于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观点。   (14)巧历:高明的数学家。不能得,不能算尽这个数。   (15)凡:指一般人。   (16)适:往,到。   [译文]   现在姑且在这里发表些议论,不知道这些议论与其他人的议论是同类呢,还是不同类呢?同类也好,不同类也好,既然都是议论,那也就是同类了。那也就与其他人的议论没有什么差别了。既或如此,还是请你允许我说清楚。宇宙有它的开始,有它的未曾开始的开始,更有它的未曾开始的未曾开始的开始。宇宙有它的有,有它的无,更有它的未曾有无的无,更有它的未曾有无未曾有无的无。倾刻间产生了有和无,然而却不知道这个有无果真是有,果真是无。现在我发表了这些议论,然而却不知道果真说了这些话呢,还是果真没说过这些话呢?天下没有比兔毛尖端更大的东西,而泰山是小的;没有比未成年死去的人更长寿的,而活八百岁的彭祖却是短命的早亡者。天地万物都和我们同生于无,都与我同为一体。既然已经说过合为一体了,还能再说什么呢?既然已经说了与万物一体了,又怎能说没有说什么呢?万物一体的存在加上我所说的言论就成为二,二再加上一就成三,从此往下推算,最高明的数学家也不能得出最后的答案,何况一般的人呢?所以从无到有,以至于推出三来,何况从有到有的推演呢?不要再住下推演了,还是因任自然算了。

[原文]   夫道未始有封(1),言未始有常(2),为是而有珍也(3)。请言其畛:有左,有右(4),有伦,有义(5),有分,有辩(6),有竞,有争(7),此之谓八德(8)。六合之外(9),圣人存而不论(10);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11)。《春秋》经世(12),先王之志(13),圣人议而不辩(14)。故分也者(15),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16),众人辩之(17),以相示也(18)。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19)。夫大道不称(20),大辩不言(21),大仁不仁(22),大廉不嗛(23),大勇不忮(24)。道昭而不道(25),言辩而不及(26),仁常而不成(27),廉清而不信(28),勇忮而不成(29)。五者园而几向方矣(30),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31)。注焉而不满(32),酌焉而不竭(33),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34)。   [注释]   (1)道未始有封:道未曾有界限,道无所不在。封,界限。   (2)言未始有常:言论未曾有定论。常,定准,定论。   (3)为是而有畛,为是:指上文说的“自无适有”者。畛,田间的疆界,即古时十夫有沟,沟上有畛。   (4)有左,有右:指畛的左右,即有了类的分别。   (5)有伦,有义:伦,次序、类。义,合宜。一作“有论有议”,实误。   (6)有分,有辩:分,分粗。辩,辩细。有分有辩才有竞有争。一说以辩代辩,非是。   (7)有竞,有争:竞,竟弱;争,争强。   (8)八德:八种事。这是指儒墨之争。   (9)六台,大地四方,泛指天下或宇宙。   (10)圣人:道德智能极高的人,这里指道家的圣人,而非指儒家的圣人。亦即《逍遥游》中“圣人无名”的圣人。存而不论:只观察而不考核是哪一类,因为六合之外是混而为一的,无法考核。   (11)论而不议:考核其类,而下议论它是否合宜,因为各有各的合宜,不能议论清楚。   (12)《春秋》:古代编年史。经世:治理社会。   (13)先王之志:先王治世的记载。志:用文字记载。   (14)议而不辩:只议其义而下辩其辞。因为《春秋》皆据事直书,其义自见,不必辩争。   (15)分:分别。   (16)怀之:总上“存而不论”三句。怀:藏在心里,引而不发,不欲人知。   (17)众人,善于争辩的儒墨名法诸家。   (18)相示,互相夸耀自胜,相互显示其才智。   (19)辩也者,有不见也:善于争辩的人只见是而不见非。   (20)称:声扬,声张。大道不称,即老子所说的“道隐无名”。   (21)大辩不言:即老子的“善言不辩”观点的发挥。   (22)大仁不仁,大仁是没有偏爱的。即老子的“夭地不仁,圣人不仁”思想的发挥,与《庚桑楚》中的“圣仁无亲”意义相同。   (23)嗛(qiǎn):通谦,谦逊。   (24)忮:(zhì):伤害。   (25)昭:彰明,显扬,显示。   (26)不及:达不到。   (27)仁常:常仁。不成:不周。   (28)不信:不实,不信实。   (29)不成,不成功,失败。   (30)园:通“刓”指残缺。方:指道的一隅。此处之园方即《天下》:“分道术、方术为二,道言其全,方言其偏”的意思。   (31)天府,宇宙,自然的仓库,实指心灵。   (32)注:灌注。   (33)酌:酌酒,引申为取用。   (34)葆光,指隐蔽光明,使之光而不明,与“滑疑之耀”下明而明正相反。   [译文]   大道从来是没有界限的,言论从来是没有定准的,因为有了从无到有,才有了差别的界限,请允许我谈一谈它的区别界限,有左,有右,有伦序,有合宜,有分粗,有辨细,有竞弱,有争强,这是界限的八种表现。宇宙以外的事情,圣人只观察而不考核其类属;宇宙以内的事情,圣人只是论说而下加以评议。《春秋》是记载治理社会的编年史,是先王治事的记录。圣人只评议而不争辩。所以说,有有分别的,就有不分别的;有可以争辩的,就有不可以争辩的。这种说法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圣人把“存而不论”、“论而不议”、“议而不争”的观点藏在心中不让别人知道,百家争鸣的众人却争辩不休而相互夸耀以自胜。所以说这样的辩者只能是各执一词,只见己之是,不见已之非的片面性。大道是用不着声扬的,善辩的人是不用言说的,最仁的人是不能偏爱的,最廉洁的人是不去表示谦逊的,最勇敢的人是不伤害人的。道如显示彰明就不是道,言如争辩就有所达不到的,仁有常爱而不周,廉到极清白就不信实,勇到害人逆物就不会取得成功。这五者虽有残缺而接近道的一隅了。所以,明智的人止于他所不知的境地,就是极点了。谁能知道不用语言的辩论,不用声扬的道呢?如果有谁能知道这一点,这就称得上是大自然的仓库了。这种府库,注入多少东西都不会盈满,取出多少东西也不会枯谒,而且不知道它的源流来自何处,这就叫做隐藏起来的光明。

[原文]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1):“我欲伐宗脍、胥、敖(2),南面而不释然(3)。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4),犹存于蓬艾之间(5)。若不释然,何哉(6)?昔者十日并出(7),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8)!”   [注释]   (1)故:发语词。舜: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姚姓,有虞氏,名重华,史称虞舜。相传因四岳推举,尧命他摄政。   (2)宗脍(kuài)、胥、敖(áo):上古时代的三个小国。《人间世》亦有“尧攻丛枝、胥、敖”。丛枝即宗脍。   (3)南面:古代帝王的座位面向南,此处为临朝。释(yì):通怿,喜悦,安然。不释然:不安的样子。   (4)三子:三个国家的国君。   (5)蓬艾,蓬蒿艾草。   (6)若:汝,你。   (7)十日并出:古代的寓言,比喻光明普照万物的意思。   (8)进:更加,胜过。   [译文]   过去帝尧问帝舜说,“我想讨伐宗脍、胥、敖,每当临朝,总是感到心情不安,这是为什么呢?”帝舜说:“这三个小国的国君,犹如生存在蓬蒿艾草中间,你心情不安,这是为什么呢?过去十个太阳一起出来,万物都在阳光下照耀,何况你的德行胜过太阳的光芒呢!”

[原文]   啮缺问乎王倪曰(1):“于知物之所同是乎(2)?”曰:“吾恶乎知之(3)!”“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4)?”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5)。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6)?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7):民湿寝则腰疾偏死(8),鳅然乎哉(9)?木处则惴栗恂惧(10),猿猴然乎哉(11)?三者孰知正处(12)?民食刍豢(13),麋鹿食荐(14),蝍蛆甘带(15),鸱鸦耆鼠(16),四者孰知正味(17)?猿猵狙以为雌(18),麇与鹿交(19),鳅与鱼游(20)。毛嫱丽姬(21),人之所美也(22);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23),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24)?自我观之(25),仁义之端(26),是非之涂(27),樊然淆乱(28),吾恶能知其辩(29)!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30)?”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31)河汉沍而不能寒(32)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33)。月,而游乎四海,死生无变于己(34),而况利害之端乎!”若然者,乘云气,骑日(,)之外(,)   [注释]   (1)啮(nìe)缺问乎王倪:啮缺、王倪,传说尧的贤人。《大地》中记载:“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应帝王》中有蒲衣子。《知北游》中有“啮缺问道乎被衣。”这些人都是当时求道的贤人。一说这些人皆庄子虚拟人物,可参考。   (2)子:先生,你。所同是:所共同肯定的道理。   (3)吾:我。恶乎:怎么。之:它。   (4)无知:没法认识。   (5)虽然,虽然如此。尝试:重叠,皆试的意思,试试。之:这个问题。   (6)庸讵:庸、讵皆何的意思,重叠,表反洁。庸讵知:安知,何知,岂能知。   (7)女:同汝,你。   (8)民:人。一说百姓,不当。湿寝:在潮湿的地方睡觉。腰疾:腰痛。偏死:偏瘫。   (9)鳅:泥鳅。然乎哉:是这样吗。   (10)木处:在树上住。惴栗:发抖。恂(xún,)惧:害怕。   (11)猿:同猿。   (12)三者:指人、泥鳅和猿猴,孰:谁。正处:真正舒适的处所。   (13)刍豢(chú,huàn):喂草为刍,喂谷物为豢,此处指牛羊猪狗。荐:繁茂的草。   (14)麋鹿:角似鹿非鹿,头似马非马,身似驴非驴,蹄似牛非牛的食草动物,俗称四不象。   (15)蝍蛆(jījū):蟋蟀。甘:可口。带:冈■,一作蚳,蚁子。作蛇解,实误。   (16)鸱(chī):鹞鹰,俗称雀鹰。鸦:乌鸦。香:通嗜,好(hào)吃。   (17)正味:真正好吃的味道。   (18)猵(biān)狙:猿的一种,一名獦牂,似摸狗头。以为雌:相配的为雌雄。   (19)交:相为交配。   (20)游:指泥鳅与鱼相追尾。   (21)丽姬:古代美女。   (22)所美:被认为美丽。   (23)决骤:疾速奔跑。   (24)正色:真正美丽的面容。   (25)自:依。观之:看来。   (26)端:端倪,端绪。   (27)涂:通途,途径。   (28)樊然:杂乱的样子。淆:混杂,搅扰。   (29)辩:通辨,分别,区别。   (30)至人:见前文注。   (31)大泽:山泽。如《盂子·滕文公上》有“益烈山泽而焚之。”焚:焚烧。   (32)河汉,黄河和汉水,此处泛指江河。沍(hù):结冻,封冻。   (33)疾雷:迅猛的雷。飘风,暴风。惊:震惊。   (34)变于己:使自己发生变化。   [译文]   啮缺问王倪说:“你知道万物有所共同肯定的道理吗?”王倪回答说:“我怎么知道这些呢!”啮缺又问说:“你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东西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啮缺再问说:“那么万物就没法知道了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这些呢!虽然如此,还是让我试试谈一谈这个问题。怎么知道我所说的知不是不知道呢?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并不是知呢?现在姑且让我问你:人在潮湿的地方睡觉就会腰痛而偏瘫,泥鳅是这样吗?人在树上居住就惊恐不安而发抖,猿猴也是这样吗?这三种动物究竟谁最了解真正舒适的处所呢?人吃牛羊猪狗,麋鹿吃蒿草,蟋蟀吃蚁子,鹞鹰和乌鸦爱吃老鼠,这四种动物究竟谁知道真正好吃的美味呢?母猿猴与狗头猿相配为雌雄,麋鹿和鹿相交媾,泥鳅和鱼相追尾。毛嫱、丽姬是世人认为最美的人,然而鱼见到她们就潜入水底,鸟见到她们就飞向高空,麋鹿见到她们就疾速奔跑,这四种动物究竟是谁知道天下真正的美色呢?依我看来,仁与义的端倪,是和非的途径,杂乱无章,我怎么能知道它们之间的区别呢!”啮缺说:“你不知道利害关系,难道至人也不知道利害关系吗?”王倪说:“至人太神妙了!山泽燃烧而不能使他感到热,江河封冻而不能使他感到冷,疾雷辟山、暴风震海而不能使他感到惊恐。象这样的至人,乘着云气,骑着日月,而邀游于四海之外,死生都不能使他自己发生变化,何况利害这样的小事呢!”

[原文]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1):“吾闻诸夫子(2),圣人不从事于务(3),不就利(4),不违害(5),不喜求(6),不缘道(7);无谓有谓(8),有谓无谓(9),而游乎尘垢之外(10)。夫子可以为孟浪之言(11),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12)。吾子以为奚若(13)?”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14),而丘也何足以知之(15)!且女亦大早计(16),见卵而求时夜(17),见弹而求鸮炙(18)。予尝为女妄言之(19),女亦妄听之。奚旁日月(20),挟宇宙(21)?为其肠合(22),置其滑涽(23),以隶相尊(24)。众人役役(25),圣人愚节(26),参万岁而一成纯(27)。万物尽然(28),而以是相蕴(29)。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30)!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也(31)!丽之姬(32),艾封人之子也(33)。   晋国之始得之也(34),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35),与王同筐床(36),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37)!梦饮酒者,旦而哭泣(38);梦哭泣者,旦而田猎(39)。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40)。君乎,牧乎(41),固哉(42)!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43)。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与若辩矣(44),若胜我,我不若胜(45),若果是也(46),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47)?其或是也(48)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49),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50)。   吾谁使正之(51)?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52)?”“何谓和之以天倪(53)?”曰:“是不是(54),然不然(55)。是若果是也(56),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57);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58),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59),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黮暗(,)(60),振于无竟(61),故寓诸无竟(62)。”   [注释]   (1)瞿鹊子:人名,孔门后学。长梧子:人名,孔子弟子同时代人,被封于长梧,亦称长梧封人。《则阳》有长梧封人问子牢章。   (2)诸:兼词,之于台音。夫子:指孔子,有下文“丘”为证。   (3)务:世务。   (4)就:趋,从,贪图。   (5)违:回避。   (6)不喜求,不喜欢追求世欲。   (7)不缘道:不拘缘于道欲。   (8)无谓有谓:没说话就等于说话了。也就是《寓言》中所说的“终身不言,未尝不言”的意思。   (9)有谓无谓,说了话就等于没说话。也就是《寓言》中所说的“终身言,未尝言”之意。   (10)尘垢:指世俗。   (11)孟浪:轻率不当。与《逍遥游》中的“大而无当,往而不反”的意思相同。   (12)妙道:美妙的大道。行:与“言”对,指行径。   (13)奚若:如何,怎样。   (14)是:此,指瞿鹊所听到的孔夫子有关圣人的那段言论。黄帝:传说为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号轩辕氏、有熊氏,荧:通莹、疑惑。听荧:听了感到疑惑不解。   (15)丘:孔丘。   (16)大:通太。大早计:求之过急,操之过急,女:你,下句同。   (17)时夜:亦称司夜,五更报晓的鸡。   (18)弹:打鸟用的弹丸。鸮(xiāo)消:似斑鸠的一种鹏鸟。炙:烤。   (19)予:我,下同。尝:试,妄:姑且,随便。   (20)奚:何不。旁:同傍,依傍。旁日月:即万物与我并生的意思。   (21)挟,怀抱,挟宇宙:即万物与我为一的意思。   (22)为,与。肳:同吻。力其肳合:与宇宙万物合为一体,和《逍遥游》中的“旁礴万物以为一”同一意思。   (23)置:任凭。滑涽:杂乱。   (24)以隶相尊:把奴仆当作尊贵的人。讲贵贱齐一的道理。   (25)役役:劳苦不休。众人役役,指一般人劳苦不休地追求知识,讲的是一般人与圣人知识齐一。   (26)愚芚(chūn):愚昧无知的样子。圣人愚芚:指圣人藏知于愚。讲的是圣人与一般人知识齐一。   (27)参,糁的假借字,糁台,揉合。万岁:年代久远。一:指一体无别。纯:不浑杂。参万岁而一成纯:指浑同万物而不为万物的差别或人间历代的是非所淆乱,既无横向事务间的差别,也无历史古今之别。   (28)尽然:都是如此。   (29)是:此,指一说的。蕴:通蕴,指..緼。万物以是相蕴:万物都相互蕴含于齐一之中,无物我之别。   (30)说:通悦。   (31)恶(wū)乎:怎么,恶(wù)死:厌恶死亡。弱丧:少年在外流浪不回家的人。   (32)丽之姬:丽戎国的美女。   (33)艾:丽戎国内的地名。封:封疆。艾纣人:指在艾地戍守的人。子:女儿。   (43)晋国之始得之也:据《国语·晋语》和《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记载,晋献公代丽戎,得丽姬,有宠,立以为夫人。   (35)王所:王宫。   (36)筐床:方正而安适的君主的床。   (37)蕲(qì):通祈,求。   (38)旦:醒来,早上。   (39)田猎:守猎。   (40)窃窃然:明察的样子。   (41)君:君主。牧:牧民。   (42)固:固陋。   (43)吊(dì)诡:怪异,奇特。   (44)若:你。辩无胜这一段是说事物是相对的,是非是无标准的,而且是不可认识的。   (45)我不若胜:我不胜你。   (46)果是:肯定对。   (47)而:你。   (48)或是:指一方对。   (49)俱是:都对。   (50)黮暗(tǎnàn):不明的样子。   (51)正:纠正,评判。   (52)彼:指上文说的“大圣”。   (53)和之以天倪:顺应事物的自然而然,下加主观意念去分辩。天倪,自然。   (54)是不是:肯定不对的。   (55)然不然:把不是这样的看成是这样的。   (56)是若果是:对的如果真是对的。   (57)辩:通辨,分别,辨别。   (58)化声:大道变成言论。相待:相对立。   (59)因:任。曼衍:变化。   (60)忘年:不计岁月。忘义:不讲仁义。   (61)振:畅。竟:通境。   (62)寓:寄托。   [译文]   瞿鹊子问长梧子说:“我听孔夫子说过:‘圣人不去从事世欲的事情,不贪图利益,不回避危害,不喜欢追求世欲,不拘缘于道欲;没有说话就等于说话了,说了话就等没有说话,而邀游于世俗之外。’孔夫子认为这些都是轻率的言论,而我认为这些正是可以身体力行的妙道。你以为怎样?”长梧子说:“这些话黄帝听了也会感到疑惑不解,而孔丘怎么会了解呢?而且你也太求之过急了,见到鸡蛋便想得到报晓的雄鸡,见到弹丸就想吃到烤鹏鸟肉。我尝试给你随便说说,他也就随便听听吧。何不依傍着日月,挟持着宇宙,与日月宇宙万物合为一体,任凭是非杂乱不齐,把奴仆同样看作是尊贵的人。那些世俗的人们劳苦不休地追求知识,圣人则表现为愚昧无知的样子,浑同历代变异而不为是非所乱。万物都是如此,而互相蕴含于齐一之中。我怎么知道对活着高兴而不迷惑呢?我怎么知道对死亡感到厌恶而不象少年流浪在外不知回家的人呢?丽戎国有个美女,是戎国在艾地戍守边界人的女儿。   当晋国开始得到她的时候,哭得泪水湿透了衣襟;等她到了晋献公的王宫里,和国王睡在一张方正而安适的床上,同吃美味的牛羊猪狗肉时,才后悔当初不该哭泣。我怎能知道死了不后悔当初不该贪生呢?梦中开怀畅饮,醒了之后却要痛哭流涕;梦中痛哭流涕,醒了又去狩猎取乐。当他正在梦中,不知他是在做梦,睡梦中还占卜问他梦中之梦的吉凶,醒了之后才知道是在做梦。只有特别清醒的人才知道人生是一场大梦,而愚昧无知的人,自以为狼清醒,表现出明察一切的样子,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什么君主啊,什么臣子啊,太浅陋了!我看孔丘和你都在做梦,我说你们在做梦,我也在做梦。这些言论可以把它称为怪异的言论,也许万世之后会遇到一位大圣人能了解这个道理,那也是旦暮相遇的偶然现象。即使我与你进行辩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你肯定对,我肯定错吗?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肯定对,你肯定错吗?是我们两个人有一方是对的,有一方是错的呢?还是我们双方都对,或者都错呢?我与你都不知道,别人本来就受到它的蒙蔽而暗淡不明。   我们请谁来评判是非呢?假使请观点和你的观点相同的人来评判,他既然和你的观点相同了,又怎样评判呢?假使请观点和我的观点相同的人来评判,他既然和我的观点相同了,又怎么能评判呢?假使请观点和你我观点都不同的人来怦判,他既然与我和你的观点都不同,又怎么能评判呢?假使请观点和你我都相同的人来评判,他既然与我和你的观点都相同,又怎么能怦判呢?那么,我和你和其他别人都不评定谁是谁非了,还等待谁来评判呢?”“什么叫做混同于自然来调和一切是非呢?”就是说:“有是就有不是,有对就有不对。是的如果真的是是的,那么,是的不同于不是的也就不须分辨了:那些辩论的言词化作声音而相互对立,因为不能相互评判,所以就象没有对立一样,混同于自然之分,顺应着无穷的变化,从而享尽一生。对的果真是对的,那么,对的不同于不对的也就不须分辨了。忘掉生死岁月,忘掉是非仁义,就能畅游于无穷的境界,这样也就把自己寄托在不能穷尽的境域了。”

[原文]   罔两问景曰(1):“曩子行(2),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3)?”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4)!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5)!吾待蛇蚹蜩翼邪(6)?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注释]   (1)罔两:影子的影子。景:古“影”字。   (2)曩(nāng):从前。   (3)无特操:没有独特的操守、随物而动,没有独立性。   (4)有待:有条件,有依赖。   (5)吾,影子。所待:所依赖的东西。又有待:指影子依赖的东西又有所依赖。   (6)蛇蚹(fù):蛇腹下的鳞皮。蜩翼:蝉翅膀。   [译文]   影子的影子问影子说:“过去你行走,现在你又停下;过去你坐着,现在你又站起来;为什么你不能独立的操持呢?”影子回答说:“我是有依赖条件才这佯的呀!我所依赖的东西又有所依赖才这样的呀!我依赖蛇腹下的鳞皮和蝉的翅膀才这样的吗?我怎能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我怎能知道为什么不会是这样的!”

[原文]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1),栩栩然蝴蝶也(2),自喻适志与(3)!不知周也(4)。俄然觉(5),则蘧蘧然周也(6)。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7)。   [注释]   (1)昔:过去。   (2)栩栩(xǔ)然:蝴蝶飞舞自得的样子。   (3)喻:通愉,愉快。适志:合乎心意。   (4)不知周也:忘记自己是庄周了。   (5)俄:顷刻。   (6)蘧蘧(qú)然:惊喜的样子。《大宗师》有“蘧然觉”,亦作惊喜解。   (7)物化:万物融合为一。   [译文]   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为蝴蝶,栩栩如生飞舞自得的蝴蝶,自己为适合心意而感到愉快。竟然忘掉自己是庄周了。倾刻间觉醒了,就惊喜的意识到自己仍然是庄周。不知道是庄周在梦中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在梦中变为庄周呢?庄周和蝴蝶毕竟是有区别的。这种物我的变化就叫做物化。

3养生主

[题解]   《养生主》的主旨是讲庄子的“缘督以为经”的人生观,其中主要阐述养生的要领和养神的方法。他主张顺应事物之自然之理,而不被外在的物欲所拘泥;忘却感情而不违逆自然。本文由三个部分构成。第一部分,从“吾生也有涯”至“可以尽年”,总论“缘督以为经”的养生之道。第二部分,从“包丁为文惠君解牛”至“得养生焉”。以包丁解牛喻养生之道,说明处理社会事物就象解牛一样“依乎天理”,“因其自然”,“游刃有余”地避开是非矛盾而生活。第三部分,从“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至“不知其尽也”。通过右师之介、泽雉不薪畜樊和秦失吊老聃,写除去形骸残全的观念,视生死如一和薪尽火传的本性,主张崇尚自然,反对人为,听任命运的安排和天性的延展。

[原文]   吾生也有涯(1),而知也无涯(2)。以有涯随无涯(3),殆已(4);已而为知者(5),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6),为恶无近刑(7)。缘督以为经(8),可以保身(9),可以全生(10),可以养亲(11),可以尽年(12)。   [注释]   (1)生:生命。涯:一作崖,极限,边际。   (2)知:通智,智慧,知识。   (3)随:犹逐,追随、追求。逐即逐物,即《天下》中的“逐万物而下反”。   (4)殆:通怠,疲倦。已:助词,通了。   (5)已:此。而:还。为:从事,求。为知:追求知识。   (6)为:做。名:名利。   (7)刑:刑戮。   (8)缘:因,顺行。督:中,中道。经:常法。缘督以为经:因顺着名刑之间的自然之道做为养生的常法,达到“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的宗旨。   (9)保身:保全身躯,免遭刑戮。   (10)全生:生通性,保全自己的天性,免受思虑之苦。   (11)养亲:事养父母。庄子此观点与盂子说的“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有矣,未有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也”相类似。有训亲为精神或训亲为身者非。   (12)尽年:指享尽天年,保持自然的寿命而不使年寿夭折。   [译文]   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要想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就会很疲倦了。明知如此,仍要汲汲以求地追求知识,那就会更疲倦了。做善事不能有求名利之心,做恶事不能有刑戮之若,顺着刑名之间的自然之道以为常法,就可以保全身躯,保全天性,奉养双亲,享尽天年了。

[原文]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1),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2),砉然响然(3),奏刀..然(4),莫不中音(5)。合于《桑林》之舞(6),乃中《经首》之会(7)。文惠君曰:“..(8),善哉!技盖至此乎(9)?”庖丁释刀对曰(10):“臣之所好者道也(11)进乎技矣(12)。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也(13)。   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14),官之止而神欲行(15)。依乎天理(16),批大郤(17),导大窾(18),因其固然(19)。技经肯繁之未尝(20),而况大軱乎(21)!良庖岁更刀(22),割也;族庖月更刀(23),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24)。彼节者有间(25),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人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26),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删。虽然,每至于族(27),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28),视为止(29),行为迟(30)。动刀甚微(31),謋然已解(32),如土委地(33)。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34),善刀而藏之(35)。”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36)。”   [注释]   (1)庖(páo)丁:厨师。文惠君:梁惠王。   (2)踦(yǐ):犹椅,用力抵住。   (3)砉(xū):皮骨相离的微声。   (4)奏刀:进刀。..(huō):刀割物裂的粗声。   (5)中(zhòng)音:与乐音相合。   (6)桑林:商汤时的乐曲名。桑林之舞:用《桑林》乐曲伴奏的舞蹈。   (7)经首:尧时的乐曲名。会:犹合,指合乐,节奏。   (8)..(xí):“嘻”的异体字,惊叹声。   (9)盖:通盍(hé)何,什么。   (10)释:放。   (11)好(hào):爱好,喜好。道:指规律,《天地》有“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干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指的就是规律。   (12)进:超出,超过。乎:于。   (13)赵本“牛”前有“全”字。   (14)遇:接触。   (15)官:感觉器官,指耳目等。官知:指视觉。止:不止。神欲:指精神活动。行:意为不行不能敏捷活跃。   (16)依乎:依照于。天理:指牛的自然结构。   (17)批:劈。挪(xì):同隙,间隙。指牛骨节的间隙。   (18)导,引,入。窾(kuǎn):空。导大家:指刀引入牛骨节之间的空隙。   (19)因:循,顺着。固然:指牛体结构本来的样子。   (20)技:犹枝,经:经脉。技经:指经脉连接之处。肯:附在骨头上的肉。繁(qìng):指筋肉纠结的地方。技经肯繁之未尝:“未尝技经肯紊”的倒文。   (21)軱(gū):毂轳的合音。骨与骨相接处象车轴于毂,所以称軱,这里指大骨头。陆德明《释文》引崔馔注:“盘结骨。”   (22)良:善。岁:年。更:更换。   (23)族:众。族庖:一般的厨工。折:犹斫。   (24)十九年:指十年九年。删:磨刀石,磨石。发:磨。   (25)节:骨节。间(jiàn):间隙。   (26)恢恢:宽裕,宽绰。游刀:运转刀口。   (27)族:犹簇,筋骨纠结处。   (28)怵(chù):惕,小心谨慎。怵然为戒:小心谨慎。   (29)视:目光。为:因。视为止:目光专注。   (30)行为迟:动作因此而慢下来。   (31)微:轻。   (32)謋(huò):同磔,张,开,这里指骨肉相离的声音。解:解体。   (33)委:堆。积。此句后陈碧虚《阙误》引文如海、刘得一本有“牛不知其死也”六字。不补不影响全文,未补。   (34)踌躇满志,从容自得而心满意足。   (35)善:同缮,修缮。   (36)养生:指养生的道理。   [译文]   厨师给文惠君宰牛,手触到的,肩抵庄的,脚踩着的,膝顶着的,都发出去奢的响声,进刀时砉砉的粗放声音,没有不符合乐音的。既符合《桑林》舞曲的拍节,又符合《经首》的乐曲节奏。文惠君说:“哎呀,太好了!技巧怎能达到这种程度呢?”厨师放下刀回答说:“我所爱好的是道,已经超过技巧了。最初我宰牛的时候,所看到的无非是牛;   三年之后,就未曾看到过整个的牛了。到了现在,我只用心神去和牛接触而不用眼睛去看。感觉停止了而心神在活动。依照牛体的自然结构,劈开筋肉相连的间隙,导入骨节之间的空当,因循它本来的结构运转刀口,不曾碰到经脉筋骨相连的地方,更何况大块的骨头呢!好的厨师每年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用刀割筋肉;一般的厨师每月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用刀砍骨头。现在我这把刀已经用十年九年了,宰的牛有几千头了,可是刀刃还象刚刚磨过的一样。牛的骨节有空隙,而刀刃薄得象没有厚度一般,以没有厚度的刀刃切入有空隙的骨节,宽绰地运转刀口,必定是有回施余地的,所以这把刀用了十年九年,还象刚磨过的一样。虽然如此,每当碰到筋骨交错聚结的地方,我觉得难下刀,不得不小心谨慎,目光专注,行动迟缓,动刀很轻,牛就哗啦解体了,就象土堆散在地上一样。这时,我提刀站着,环视四周,心安理得,把刀修治得干干净净而收藏起来。”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厨师的话,懂得了养生的道理啦。”

[原文]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1):“是何人也?恶乎介也(2)?天与,其人与(3)?”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4),人之貌有与也(5)。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泽雉十步一啄(6),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7)。神虽王(8),不善也(9)。”   [注释]   (1)公文轩:人名,姓公文,名轩,宋国人。右师:官名,指任右师的人。   (2)恶(wū)乎:何以,怎么。介:单足,引申为独特。   (3)其:犹抑,还是,或是。与(yú):通欤。   (4)是:指养生的生而言,即是性。独:与介意相同,都指刖刑砍去一只脚。   (5)貌:相貌,形状。与(yù):共,指两只脚共行。   (6)泽雉:野鸡。   (7)蕲:期,求。富:畜养。樊:笼子。   (8)王(wàng):通“旺”,旺盛。   (9)不善:不自由。   [译文]   公文轩看到任右师的人惊讶的说:“这是怎么样的人呢?为什么只有一只脚呢?这是天性,还是被人砍掉的呢?”公文轩又说:“这是天性,不是人为。这是天性使他只有一只脚的,人的天性的形体本来是两只脚并行的,因而可知这是天性,并不是人为。野鸡十步一啄食,百步一饮水,也不期求被畜养在笼子里。精神虽然旺盛,但行动不自由。”

[原文]   老聃死(1),秦失吊之(2),三号而出(3)。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4)”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5),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6),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7),必有不蕲言而言之(8),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9),忘其所受(10),古者谓之遁天之刑(11)。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12)。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13)。”指穷于为薪(14),火传也(15),不知其尽也。   [注释]   (1)老聃(dān):即老子,春秋末期道家的创始人,对古代的朴素辩证法思想有较大的贡献,著有《道德经》(亦称《老子》)一书。   (2)秦失(yì):人名,姓秦名失,老聃的朋友。   (3)三号(háo):三,指古代的概数,非指三声,号,哭而不哀为号。三号,指大哭一阵。   (4)弟子:指老聃的弟子。夫子:指老聃。   (5)其人:指老聃的弟子。   (6)向:刚才。   (7)彼:指老聃弟子中哭的人。会:聚集。   (8)言:言说。   (9)遁:违背,违反。倍:增加,添加。   (10)受:禀受。   (11)刑:过错,过失。   (12)适:有时。来:指生。去:指死。   (13)帝:天帝或自然。县(xuán)解:悬解,道家对生死、得失等都持无所谓的态度。   (14)指:手。薪:薪柴。   (15)火传:火种的流传。   (16)不知其尽:指不尽其性而言。   [译文]   老聃死去,秦失吊唁他,哭一阵就出来了。老聃的弟子说:“你不是我们老师的朋友吗?”秦失说:“是的。”“那么这样吊唁,行吗?”秦失说:“行的。以前我认为你们都是得道之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刚才我进去吊唁时,看见有年长的哭他,象哭自己的孩子;有年轻的人哭他,象哭自己的父母。你们聚集在这里,必定有不想说的话而说了,不想哭而哭了。这是违反天性增加俗情的,忘记了天性的享受,古人称之为违反天性的过错。有时出生,是你们老师的应时;有时死去,是你们老师的顺乎自然。应时而生而又顺乎自然而死,那么哀乐就不能进入身心,古人称这是自然的悬解。”用手掰薪柴有穷尽,但火种流传却不穷尽。

4人间世

[题解]   《人间世》以义名篇,所谓“人间世”即指人间的社会。本篇主要是庄子对待人与人的关系的处世哲学。这篇文章由五个部分构成:   第一部分,颜回与孔子的对话,说明世故人情的难处,指出只有忘我才能处世,而忘我必须作到心斋。第二部分,通过仲尼告诫诸梁的对话,说明了庄子的义命观。这种义命观就是不得已而从之的忠君之德和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让人们达到不言不行的游世游心为主的极端消极的个人主义处世哲学,第三部分,通过颜阖与蓬伯玉的对话,说明了庄子厌恶暴君的思想、但又无能为力,只好以顺世代争,使自己返回到婴儿无疵的状态来对待人事。第四部分,通过匠石见栋树的寓言,阐明了无用是大用的观点。庄子主张以无用的避世态度来对待社会的一切,才是绝对的自由,才是神人、至人的最高境界。第五部分,通过南伯子紊游商之丘见大木和对支离疏长相的描绘以及孔子与接舆相会得到的讥讽,说明了有用之害和无用是大用的道理。   但是,本篇有“与天徒”的平等思想和“心莫若和”而“和不欲出”的不走极端的辩证思维的极积意义。

[原文]   颜回见仲尼(1),请行(2)。曰:“奚之(3)?”曰:“将之卫(4)。”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5),其年壮,其行独(6);轻用其国(7),而不见其过(8);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9),若蕉(10),民其无如矣(11)。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12),乱国救之(13),医门多疾(14)。原以所闻思其则(15),庶几其国有廖乎(16)!”   仲尼曰:“..(17)!若殆往而刑耳(18)!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者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19)。所存于己者未定(20),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21)!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22)?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23);知也者,争之器也(24)。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25)。且德厚信矼(26),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27),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28)。   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曹夫(29)!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30),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31)。而目将荧之(32),而色将平之(33),口将营之(34),容将形之(35),心且成之(36)。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37),必死于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杀关龙逢(38),纣杀王子比干(39),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40),以下拂其上者也(41),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42)。是好名者也。   昔者尧攻丛枝、肯、敖(43),禹攻有扈(44),国为虚厉(45),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46)。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苦必有以也(47),尝以语我来(48)!”颜回曰:“端而虚(49),勉而一(50),则可乎?”曰:“恶!恶可(51)!夫以阳为充孔扬(52),采色不定(53),常人之所不违(54),因案人之所感(55),以求容与其心(56)。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57),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比(68),外合而内不皆(69),其庸讵可乎(60)!”“然则我内直而外曲(61),成而上比(62)。   内直者,与天为徒(63)。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64),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65),蕲乎而入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66)。擎跽曲拳(67),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68),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滴之实也(69),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70)。法而不谍(71),虽固亦无罪(72)。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73)。”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74),吾将语苦(75)!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76),暤天不宜(77)。”   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78)。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79)。”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80),心止于符(81)。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82),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人游其樊而无感其名(83),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84),一宅而寓于不得已(85),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86)。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波阂者(87),虚室生白(88),吉祥止止(89)。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90)。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91),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92),伏戏、几蘧之所行终(93),而况散焉者乎(94)!”

[译文]   颜回去见孔子,向他辞行。孔子问:“要到什么地方去?”颜回说:“我将到卫国去。”孔子又问:“去做什么事情?”颜回说:“我听说卫国君主,他年壮,他行为自专独断;他轻率处理国事,而不认识自己的过错;他轻率地用兵而不爱惜人民的生命,战死的人填满国内的沟壑,如同枯干的薪材一样,使人民无可奈何。我曾听先生说过:‘社会秩序安定的国家要离开它;社会秩序混乱的国家要去拯救它,就象良医门前多病人一样。’我愿意依据先生所说的道理,考虑治理卫国的办法,也许可以把卫国的症结治愈吧!”   孔子说:“哎呀!你去了恐怕要受刑戮的!道是不能杂乱的,杂乱就多事,多事就干扰,干扰就有忧患,有忧患就不可救药,古代的至人,先立己而后去立人,如果自己的脚跟还没站稳,怎能有闲空去纠正暴人的行为呢?况且你也知道追求道德之所以过分而才智之所以外露的原因呀!道德的过分在于求名,才智的外露在于争胜。名是相互倾轧的原因;智是相互斗争的手段。两者是凶器,是不可以尽行的,而且德性纯厚,信行确实,未必达到投合别人的气味,即使不与别人争名夺誉,也未必达到投合人心。   如果你强用仁义规范的言论陈述于暴人的面前,这是用别人的过失来显示自己的美德,认为你是害人。害别人的人,别人必定反过来害他。你恐怕要为人所害了。况且,假如卫君喜欢贤人而厌恶不肖之徒,何必用你去追求有异于人呢?你除非不向他诤谏,否则卫君必定乘你言论的漏洞而争他的胜辩。你将会眼目迷惑,面色平平,口里营营自己,态度恭顺,内心就会迁就他的主张了。这是用火救火,用水救水,叫做愈救过错愈多,顺从一始就会没有穷尽,假如一开始他就不信忠厚的言论相劝,那你就一定会死在暴君的面前了。况且,过去夏粱杀关龙逢,殷纣杀王子比干,都是由于他们是注重修身以下位怜爱人君的臣民,以在下的地位违背君主。所以君主因为他们修身来排挤他们。这是好名者的下场。过去尧攻打丛枝、胥、敖,禹攻打有扈氏,使这些国家成为废墟厉鬼,国君被杀,他们用兵不止,他们追求土地田赋不已,这也都是追求名利的结果,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名利问题,就是圣人也无法战胜它,何况你呢!虽然如此,你必定有你的办法。试说给我听。”   颜回说:“态度端庄而内心虚静,勤奋自强而精神专一,这样可以吗?”孔子说:“不!不可!卫君气质刚强,张扬不止,表情无常,一般人都不敢违背他。压印别人的劝告,以求内心的放纵。这种人每天用小德感化都不成,何况用大德来劝说他呢!他将固执不化,即使外表附合而内心也不能批评自己的短处。你用的方法怎么说可以呢!”“那么我就内心正直而表面委曲求全,以自己认为得当的看法上比古人的见解。内心正直是与大自然结为友。与大自然结为友,知道人君和我,都是天生的,而偏要将自己的言论祈求别人称善呢,祈求别人不称善呢?象这样的人,人们都把他叫做天真无邪的童子,这就叫做和自然同类的人。外表上委曲求全的人,是与世人同类的人。擎笏跪拜,曲身拱手,这是做人臣的礼节,人们都这样做,我敢不这样做吗?做一般人都做的事情,人们也就不指责我了。这就叫做与世人同类。援引成说上比古人,和古代贤人同类。援引的言论虽然都是教训和诤谏的根据,但是古代就有这种情况,并不是我创造的。象这样,虽然直率而下出毛病,这就叫做和古人同类。这样做可以吗?”孔子说:“不!不可以!纠正的太多了,办法不通达,虽然固陋也可以免罪,然而,只不过如此而已,怎么能够达到感化呢!你太坚持自己的成见了。”   颜回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请问你有什么办法?”孔子说:“你以斋戒清洗心中的欲念,我将要告诉你的是这种方法,你有诚心去卫国做事救人,哪里有这么容易的呢?你以为容易,可暤天也不容许,便是违背了天理。”颜回说:“我的家境贫寒,不饮酒,不吃荤,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象这样,就可以算是斋戒吗?”孔子说:“你说的是祭把的斋戒,不是我所说的内心斋戒。”颜回说:“请问什么是内心的斋戒?”孔子说:“你要使心志高度集中,屏除一切杂念,而要用心灵去体认,不仅用心灵去体认,而要用气去感应,声音只在于耳,思虑只在于概念,气是以空虚对待万物。只有道才能集结在虚之中,这种虚静,就是心斋。”   颜回说:“我没有听到心斋时,实在觉得我颜回自身的存在。听到了心斋之后,就觉得未尝有我颜回存在了。这可以叫做虚吗?”孔子说:“你说得十分详尽了。我告诉你,假如能够进入这种藩篱之中邀游,而不为名位所动,能听进的话,就说;听不进的话,就不说。不开启门户就不会遭到毒害,把心志专一起来寄托于不得已而为之的境地,就差不多了。不走路容易,走路不留痕迹困难;为人情所驱使容易造假,为自然所驱使难以作弊。只听说过有了翅膀才能飞翔,没有听说过没有翅膀也能飞翔的;只听说过有了知识才能认识事物,没听说过没有知识却可以认识事物的。看那空明的心境,就会了解,只有把内心空虚起来,才可以产生纯洁的状态,吉祥就来临了。如果不能止其所当上,这就叫做形坐而心驰。使耳目感觉向内通达而排除心灵的理性,鬼神也会前来归附,何况是人呢?顺应这样万物的变化,正是禹和舜所把握的关键,伏牺和几蓬也作为终身奉行的准则,何况是普通人呢?”

[原文]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1),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2),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3)。匹夫犹未可动(4),而况诸侯乎(5)!吾甚栗之(6)。子尝语诸梁也曰(7):‘凡事若小若大(8),痹不道以欢成(9)。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10);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11)。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12),爨无欲清之人(13)。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14)!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15)。子其有以语我来(16)!”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17):其一,命也(18);其一义也(19)。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20);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21),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22),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23),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请复以所闻(24):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25),远则必忠之以言(26),言必或传之(27)。夫传两喜两怒之言(28),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29),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30),妄则其信之也莫(31),莫则传言者殃(32)。   故法言曰(33):‘传其常情(34),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35)始乎阳(36),常卒乎阴(37),大至则多奇巧(38);以礼饮酒者,始乎治(39),常卒乎(,)乱(40),大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41),常卒乎鄙(42);其作始也简(43),其将毕也必巨(44)。夫言者,风波也(45);行者,实丧也(46)。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47)。故忿设无由(48),巧言偏辞(49)。兽死不择音(50),气息莽然(51),于是并生心厉(52)。剋核大至(53),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54),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55)!故法言曰:‘无迁令(56),无劝成(57)。过渡益也(58)。’‘迁令’‘劝成’,殆事(59),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60),至矣。何作为报也(61)!莫若为致命(62)。此其难者(63)。”

[译文]   叶公子高将出使齐国,问孔子说:“楚王派遣我的任务是重大的,齐国接待使者,表面上很恭敬而实际上不着急。普通人尚不能说服,何况是诸侯呢!我很怕他。你曾跟我说过:‘凡事不论小大,很少不按大道去办能达到双方满意而成功的。事情如果办不成,就必然有人为的刑罚之祸患;事情办成了,也必有阴阳气失调的病患,无论成败都不遭祸患的人,只有得道的人才能做到。’我吃的是粗茶淡饭而不精细,烧火做饭的人没有请求乘凉的。现在我早晨接受使命而晚上就要喝冰水,我是心中有火吧!我还没有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就已经发作阴阳气失调的病患了。事情如果办不成,必定遭到人为的祸患。这双重祸患,做人臣的实在承受不了,你有什么办法告诉我吗?”   孔子说:“天下有两种引以为戒的戒条:一是天命,一是人义。子女爱父母,就是天命之性,无法用心思解释;臣子奉君主,就是人为之义,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没有君主,是没有什么办法在天地之间所能逃避的。这就是所谓的戒条。所以子女事奉双亲,不论在什么去处都不停止它,是孝道的最高境界;人臣事君主,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熊停止它,这是忠道的最高境界。自我修养心性不以哀乐为转移,知道事难无可奈何而安心去做,是德性的最高境界。为人臣子的固然有所不得已。按实际行事而忘掉自己的得失,哪里还有时间去乐生而怕死呢!你这样去做就可以了!我再把听到的告诉你:凡是结交邻近的国家就必定以信用相亲顺,远道的国家就必定用语言表达相互忠诚,用语言就必定用使臣传达。传达双方都高兴或都愤怒的言词,是天下最难的事情。使双方都高兴必定要多说好话,使双方都愤怒必定要多说坏话。凡是添加都类似谎言,谎言就不着人相信,不相信传话的使臣就遭殃了,所以古语说,‘要传达合乎常情的言词,不要传达过当的言词,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况且用技巧角力争胜的人,开始时明朗公开,到后来则搞阴谋暗算,太过分时就搞阴谋诡计;以礼喝酒的人,开始规规矩矩,到后来迷辞无章,大过分时就淫乐百出了。   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开始时相互谅解,到后来就相互鄙视;做事开始时很简单,到结束时就艰巨。语言就象风波一样捉摸不定;传达语言的人,有得有失。风波容易刮动,得失容易危难。所以忿怒发作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由于花言巧语和片面言词。困兽要死时狂呼乱叫,怒气发作,于是产生害人恶念。苛责过分时,就必定产生不善的恶念报复他,而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如果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谁能知道将会出现什么结果呢!所以古语说:‘不要改变使命,不要强求成功,过渡就是‘溢’。改变使命,强求成功,都是有害的。成就好事要很久,做成恶事便来不及改正,可以不慎重吗!心神顺着外物的变化而邀游,寄托于不得已而保养心性,最好了。何必专门去考虑齐国的报答呢!莫不如如实地传达国君的意见,这会有困难吗!”

[原文]   颜闺将傅卫灵公太子(1),而问于蓬伯玉曰(2):“有人于此(3),其德天杀(4)。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5)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6),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之何(7)?”蓬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8),慎之(9)正女身也哉(10)!形莫若就(11)心莫若和(12)。虽然,之二者有患(13)。就不欲14),和不欲出(15)。形就而且为颠(16),为灭(17),为崩(18),为蹶(19)。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波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20),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兀崖(21),亦与之为无崖。达之,人于无疵(22)。汝不知夫螳螂乎(23)?怒其臂以当车辙(24),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25)。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26),几矣(27)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28)时其饥饱(29),达其怒心(30)。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夫爱马者,以筐盛矢(31),以娠盛溺(32)。适有蚊虹仆缘(33),而拊之不时(34),则缺衔(35),毁首碎胸(36)。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37),可不慎邪?”

 [译文]   颜阅将要做卫灵公太子蒯聩的老师,向蘧伯玉请教说:“在这里有一个人,他天性刻薄,对他不用法度管教就会危害我们的国家,对他要加以法度管教就会危害我的人身。他的才智只能认识别人的过错,而不能认识之所以产生过错的原因。象这样的人。我怎么对待他呢?”莲伯玉说:“问的好啊!要戒备他,要审慎地对待他,先正你自身!外表要随顺迁就,内心要浑融和顺。虽然这样,这两者也述避免不了祸患。迁就不要陷入太深,随和不要过于显露。表现出迁就得太深,就要颠败毁灭。浑融随和过于显露,他以为你为了争名声,就会招致不祥的祸患。他如果象婴儿那样无知,你也和他一样象婴儿那样无知;他对事毫无分别,你也随他对事毫无分别;他要无拘无束,你也随他无拘无柬。这佯就会万无一失,引导他达到不犯错误的地步。你不知道那螳螂吗?奋力举起他的臂膀去阻挡车轮前进。它不知道自己不能胜任,这是因为它把自己的力量看得大大的结果。要戒备啊!要审慎啊!你要屡次夸耀自己的长处去触犯他,那就危险了。你不知道那个养虎的人吗?他不敢用活物喂它,怕它捕杀活物时引起它的愤怒;不敢用整个的物喂它,怕它撕裂整个物时引起它的愤怒;知道它什么时候饥饱,不触犯它的怒心。虎与人虽然异类,然而它却亲近饲养它的人,就是因为饲养者能顺从它的天性。所以被它吃掉的人都是逆它的天性的。那爱马的人,用筐盛马屎,用大蛤壳盛马尿。偶然间有只牛蛇叮在马身上,而拍打牛虹在马不在意时,马就咬断口勒,毁掉宠头,挣碎肚带。本意在于达到爱马,而这种爱的结果却适得其反,这可以不审慎吗!”

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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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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