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孔子游于匡，卫人围之数帀，而弦歌不惙。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庄子·秋水》）

注

①匡：卫国邑名。②帀（zā）：周。环绕一周称一帀。③弦：弹奏琴瑟等弦乐器。歌：唱歌。惙（chuò）：通“辍”。停止。④娱：欢乐。何夫子之娱也：“夫子之娱何也”的倒置形式，表示惊讶、感叹的语气。⑤语（yù）：告诉。女（rǔ）：同“汝”，你。⑥讳：回避，顾忌。穷：困窘，不得志。⑦命：命运。指人的生活中某种无法避免的、非人力所能改变的力量。⑧通：通畅，顺利。按：这里指仕途通达。⑨时：时势，机遇。⑩当：处在……的时候。尧、舜：传说中远古的两位圣王。尧是传说中远古帝王陶唐氏的号，年老让位给舜。舜史称虞舜，姓姚名重华，本是尧的大臣，后继位为天子，年老让位给禹。穷人：不得志的人。知（zhì）：智慧。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智”。得：得当。?桀（jié）：夏朝最后一个王，暴虐无道。纣（zhòu）：商朝最后一个王，昏乱残暴。通人：通达的人。知失：智虑丧失。〔清〕王先谦《庄子集解》：“贤人皆隐遁，非其智失也。”?时势：时代的趋势。适：正巧，恰好。然：这样。?水行：在水里行动。蛟龙：古代传说的两种动物，居深水中；蛟能发洪水，龙能兴云雨。渔父（fǔ）：打渔人，一般指年龄较大、经验丰富者。?陆行：在陆地上行走。兕（sì）：青色野牛。猎夫：猎人。?白刃：雪白的刀刃，指锐利的刀锋。交：交接，接触。视死若生：看待死去如同活着，即视死如归，不在意死亡。烈士：刚烈之士，有气节讲操守的人。?临：面对。大难（nàn）：巨大的灾祸。圣人：圣贤之人，道德、智慧达到最高境界的人。?由：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处（chǔ）：休止，休息。有所制：有支配它的东西。即被天命所支配。?几何：多少。这里指多久，多少时日。无几何：没多久。将（jiàng）：率领。甲：指甲士。辞：解说，解释。?以为：认为。阳虎：春秋时鲁国季孙氏的家臣，名虎字货。曾专鲁国之政长达三年。《左传·定公六年》载，阳虎率军攻打郑国，占领匡邑。?请：表敬副词，请允许我。辞：告别，辞别。

译文

孔子周游列国时到了匡地，卫国人将他重重围困起来；孔子泰然自若地弹琴唱歌，并不中断。子路闯进孔子的住处见孔子，说：“老师您如此欢乐，是几个意思呀？”孔子说：“过来，我告诉你。我长久以来试图摆脱困窘的状态，可总也无法避免困境，这就是命数；我长久以来追求显达，可总也不能如愿，这就是时势。处在尧、舜的时代，天下没有困顿不得志的贤人，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智虑都高；遇上桀、纣的时代，天下没有通达得志的贤人，也并不是他们的智虑都丧失了。当时所处的时代大势正是这样。那在水里行动不必避开蛟龙的行为，是渔父的勇敢；在陆地上行走不用避开野牛和老虎的行为，是猎人的勇敢；面前锋利的刀剑相交，能够视死如归的行为，是有气节讲操守的人的勇敢；懂得困顿是有命数的，明白显达是有机遇的，即使面对巨大的灾祸也毫无畏惧的行为，是圣人才有的勇敢。仲由安心呆着吧，我的命运有天命支配。”没有多久，统率甲士的人进来，解释说：“我们误以为您是阳虎，所以把您围住了。如今我们了解您不是阳虎，请允许我们告辞退走。”

读后感

这则故事的背景，《史记·孔子世家》有较详细的记述：“（孔子）去卫，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

这场误会的起因，一是弟子颜刻用马箠指匡邑城墙上的一个缺口，回忆自己曾经从那个缺口进入匡邑；二是孔子相貌特征与阳虎比较相似；三是阳虎残害过匡邑百姓。这几方面因素匡人将孔子周游列国的团队围困数日。

《史记·孔子世家》中记载孔子给饥饿困乏的弟子们打气：“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他说自己担负着传承历史文化的使命，如果按照上天的意志不使文化断绝，那么匡人又能对我怎么样呢？

庄子讲述这则故事，说明人的穷通由命数和时运主宰，个人无可奈何。既然如此，个人只能安时顺命。孔子曾说自己“五十而知天命”，宣称君子“畏天命”，因而“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孔子相信有天命存在，认为人力无法与命数抗衡。他的学生子夏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但是孔子主张人不应因此放弃努力，而应尽人力，听天命。

在这则故事中，孔子承认“吾命有所制”，因此不必恐慌；同时对于圣人来说，既然懂得“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就有勇气做到“临大难而不惧”。值得注意的是，孔子所言“命”和“时”，是指大环境，因此他称“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庄子借孔子之口表明，遭遇桀、纣当道的乱世，圣贤之人唯有遁世隐迹，或者装疯卖傻。

赞赏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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