藐姑射山的神仙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接舆说,藐姑射之山住有神仙。这个山,我们历来的注解,都算它在山西,究竟在山西的什么地方,也讲不清楚。反正山西有个山,不管是什么山都不必管了,就有这么个山。藐就是很遥远。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不论是中国的神话,或印度的神话,所有神仙住的境界,不管你站在地球哪个角落,都是向西走的。这就是一个大问题,也是非常奇妙的事情。我们中国古代道家的神仙,都住在西方,昆仑山再西去,有王母娘娘在那里,到了昆仑山顶,再向西方去,不晓得去到哪里了。
他说这个山上,有一个神人,这个神人,也是我们人变的啊!这个人修成功了,神化了,叫做神人。这个人“肌肤若冰雪”,那个皮肤又细又漂亮,又白又嫩,反正比冰淇淋、冰霜冻还要好看。“淖约若处子”,那个身材之苗条好看,就像十三四岁非常健美的女孩子、处男、处女、童子。
这个已经很了不起了,更妙的是这个神人是不吃饭的,不食五谷,麦啊!米啊!大米!小麦!大豆!高梁!什么都不吃。那他吃什么?吃西北风,“吸风”。喝什么呢?不喝茶的,只喝天上的露水,“饮露”。他是这样一个人,就住在那个山上,他怎么出去玩呢?高兴的时候手一招,天上的白云就来了,当然黑云也可以,“乘云气”,这是随便玩玩的。要走远一点呢?他用摩托车了,手一招,天上的龙来了,龙就是他的摩托车。骑在龙背上,要到哪里,龙就飞到哪里了。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古人也晓得,这个地区的边界是四大海,到四大海的外面去玩。拿现在的观念强调来说,超过地球到太空外面去玩去,“游乎四海之外”,讲他的生活很舒服。那么这个人呢?“其神凝”,你要看到他的人啊!不像人,他那个精神,始终很凝定,不散不乱,一望就是个菩萨,是个神仙。反正不像我们这些人,你多看他一眼,他眼睛就眨眨起来了,再不然表情就来了。
他那个凝定的精神,只要在那里一站,那个地方就太平了。“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所有万物接触他那个范围里,就不会有毛病。疵疠是两个意思,疵是小毛病,疠是大毛病。他这个人到那里一站,那个地方不管物质也好,稻田也好,下雨也好,太阳太热也好,都会安定下来。不但人舒服,所有的物质,只要一接触他的神光,小病大病都没有了。换句话说,谁要看到他,生老病死都可以逃过了,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那里一站,人不必劳作,谷子也会长出来,稻子也自然熟了。他描写的,就像佛经上说的另外一个世界,叫北俱卢洲,人在那里,思衣得衣,思食得食。
“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肩吾说陆接舆这个家伙,他说些疯话给我听,那我怎么相信呢?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人。连叔听了以后却说,他说的对啊!怎么对呢?
知识的聋盲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
这是第六节,连叔听了以后,说:“然”,对的。肩吾以为连叔同意他,也认为接舆是疯子。可是不然,连叔接着就开始骂了,他说接舆讲的对啊!那是真的,“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一个瞎子是没有办法看见世界上的文采、艺术。你说今天太阳好啊!太阳放光啊!那个树是绿的,瞎子是看不到的。
文章并不是说写的文章,而是文采,大自然的美丽就是文采;大自然美丽构成一个图案,叫做章。文就是文采、采丽。后来我们把文字组织起来,就叫做文章。这个观念要搞清楚。
“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聋者呢?打钟、打鼓、打雷,没有办法听到,最好的音乐也都听不见。“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那只是形体上的聋和瞎,他说我告诉你,“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世界上最可悲的,是知识上的聋子,知识上的瞎子。
你看,这些神仙骂人的艺术多高明,骂人转了三个弯。肩吾报告完了,连叔还说“然”,肩吾以为与自己的想法一样。结果他却说世界上不仅五官有聋子瞎子,很多是知识的聋子瞎子。他骂人不带脏字,也没有明白骂对方,但把对方却批驳完了。
心能转物和禅定
肩吾与连叔的谈话,就是关于“神人无功”的这个神人。这一篇有一个重点,强调这么一件事,这么一个人。就是说凡人是可以成为神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人之所以做不到,是因为知识学问上的聋盲。下面接着说出一个道理,一个理论。
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下热。
当时陆接舆告诉你这个话,说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犹时女也”。老实讲,当时是对你而说的;换句话说,你的知识范围太低了,而他说的又太客气了些,他当时的话并没有说完。“之人也,之德也”,德是成就的意思,不是后世所说道德的德。他说这个人的成就到什么程度呢?“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旁礴是形容词,就是现在说的溶化,溶化了万物。这个人你说他是人也可以,是物也可以,是心也可以,他能与万物融合为一体了,不是万物把他融化为一体。换言之,这就是心能转物,心把物转变了。蕲就是安定的意思,他在那里一站,这个世界就安定下来了,这就是神。所以啊!像这样一个人,“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弊弊”就是很轻视小看的意思,谁还愿意劳神出来治理国家天下!事实上治理国家算一件小事,他使整个世界人类安定下来还不算数,甚至能够融化了万物。
“之人也,物莫之伤”,连叔接着说,接舆告诉你的这个人,物理世界的任何东西没有办法伤害他。什么叫“大浸稽天”呢?假使地球北极的冰山化了,大水涨起来,整个地球洪水滔天,“而不溺”,他淹不死,他不过觉得水龙头开了,正好洗个澡。“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如果碰到这个世界大旱天,地球上的山都化了,矿物都变成了液体,土山都烧焦变成灰,变成煤炭,那时他只觉得暖气开了,他在那里烤烤火,很暧和,还觉得是最舒服的事。这就是描写这个人,物理世界已经不能伤害他了。这是庄子所讲的神化之极的神人境界。
另外一个神话,是佛经上所讲的禅定,什么叫禅定?拿庄子的说法来讲,就是三个字“其神凝”。这个“凝”字就是定。所以我们很多人学瑜珈,学道,修定,没有做到“其神凝”,都谈不到定。佛经也告诉你,禅定的这个神凝有程序:初禅、二禅、三禅、四禅。所以谈宇宙世界,佛学讲得最清楚。这个地球是要毁灭的,整个大地毁灭时有三灾,大三灾是地球的大劫。
第一个劫是火劫,火劫来时太阳不止一个,太阳的力量增加十倍,等于十个太阳一并出来,整个地球火山爆发了,地球自己燃烧了,这个燃烧到达初禅天与二禅天之间。二禅天的人,火灾来的时候不怕,水灾来的时候,却没有办法抵抗。我们打坐修道也一样,要经过身体火劫,有时候热得使人受不了,简直要爆炸了。
第二个是水劫。水劫来的时候,北极的冰山化了,整个的地球被水淹了。但是这个水淹到什么地方呢?淹到二禅天三禅天之间的地方。如果得了二禅定的人,水灾来时是怕的,还是要被淹死的,他在那里打坐入定也没有用。所以打坐有时候流汗,身上生疮,动感情,欲念冲动,分泌荷尔蒙,这都是人体上欲界的水灾。
第三个劫是风劫。风劫来的时候,整个地球好像化成气流一样,三禅天还怕风劫。比三禅天再高,到了四禅,三灾八难就都不怕了。
庄子那个时代,佛学还没有传来中国,中国和印度的文化没有交流,而庄子却讲到了四禅的境界,这就很奇妙了。他说火灾害不了他(二禅天),水灾害不了他(三禅天)。这个神人,可以乘云气御飞龙,就表示风大对他也没有影响(四禅天)。我们再扩大研究这个道理,世界上有几个古老的国家,像埃及的文化等,对上古那些神人的说法,也都差不多;甚至西方的神秘学,也是同样的说法。可见我们人类虽有人种、地区的不同,但最初的老祖宗,在上一次地球灾劫前,文化似乎是一个。
生命的境界的确会有这样高,就是看你自己做不做得到。所以庄子在这个地方借别人讲,“之人也物莫之伤”,物理世界对他没有伤害,因为他心能转物。火灾、水灾、地球毁坏了,对他都没有关系。这种修养,使人升华生命的价值,解脱物理世界的束缚,达到了超越的成就。
圣人与帝王
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尘垢秕糠”就是渣子。我们吃的谷子,壳皮就是米糠,麦子的皮就是麸皮。我们打个比方说,你们都看过济公和尚的小说,济公和尚一天到晚不洗澡的,人家生了病,他就在身上摸摸汗渣子搓一搓,给人拿去吃。人家问他,这个是什么药,他说这个是伸腿瞪眼丸,吃下去,两腿一伸,眼睛一瞪就会死了,你敢吃就吃。结果人家吃了它,病都好了。这就“是其尘垢秕糠”,他身上脏的东西拿下来,“将犹陶铸尧舜者也”,都可以造就出一个入世的圣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在这个观念中,都叫做入世的圣人。他说,修养到这个样子,变成神了,他身上的汗渣子流出来,搓成药丸,给你吃一吃,你都可以变成一个入世的圣人,治世的帝王。因此啊!你想想看,生命价值提高到这种境界,“孰肯以物为事”!他怎么会把物理世界的东西看在眼里。
肩吾本来告诉连叔,想博取他的同情,骂楚国的陆接舆,狂人、疯子,随便吹牛,说世界上哪会有这样的人。结果反被连叔骂了一顿说,本来有这样的人,你不知道,你是个知识的聋子,是个知识的瞎子。骂完了,再说一个道理。他说: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宵然丧其天下焉。
这是连叔补充自己的理论。他说宋国的人,到野蛮地区做生意。为什么提到宋国呢?那是战国时候,不提鲁国,也不提齐国,偏偏要提宋国,因为宋人是殷商之后,封地于宋,宋代表殷商的文化。孔子也是宋国人的后裔,宋国文化最高。“资章甫而适诸越”,宋国人要做生意,带着礼服、礼帽到越国来。越国就是江苏、浙江、福建等地。台湾那个时候有没有人,有什么人,还不知道,是属于越国外边的人。“越人断发文身”,我们现在正是越人的本色,头发剪短不梳起来,中国古人的头发是梳起来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座这里几位留长头发的,是合乎中国文化。像我们是西方文化,野蛮文化,断发。“文身”,身体上都刺花的。结果宋人把礼服、礼帽带到没有文化的地方,一个都卖不出去。“无所用之”,这有什么用啊!高度文明的东西,带到那个最原始的地方,是没有用的。
“尧治天下之民”,几十年过去了,天下太平,已经“平海内之政”,那就是盛世帝王,千古万古的名望,那还得了,这是圣人皇帝,结果呢!“往见四子”,尧跑去看四个人,哪四个人?不知道。不过后来各家对《庄子》注解时,把庄子所说的四个怪人,都拿出来凑数。如果乱凑这四子,他见到许由是一个,许由的朋友巢父站在旁边,他大概看到了,两个了,再看两个很容易,不过文字上没有点出来。再看看藐姑射那个山,“汾水之阳”,向西方走,向山西看一看,翠华山上再看一看,像这样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宜然丧其天下焉。”他觉得作为天下的帝王,本是天下第一个人,天下的万民都是他的子民,把万民治好了,算是很伟大;但是看看这些神人,却发现自己非常渺小,治好了天下又算什么?太渺小了。
我们读到这一节,就晓得庄子讲到这里,首先把生命的价值直接指出来,那就是神化;可以说是自己具备的精神,经由自我的修养而变化,就是神化。换句话说,精、气、神这个心的作用,可以自己使自己生命的功能,变成超神入化。神化了以后,可以做入世的圣人,齐家、治国而平天下。然后呢?就要出世。我们注意中国的历史就会知道,这不是神话。
大家讲中国文化要特别注意!我们中国文化开始就是那样标榜的,是谁呢?就是我们老祖宗黄帝。黄帝治国平天下,安顿了万民以后,乘龙而上天,出世去了。黄帝乘龙而上时,把他的干部大臣都带走了。因为挂在龙上的人太多,有几个小干部,没有办法上去,只好抓住龙的胡子,就从半空掉下来了。掉下来的这几个人,一直到汉朝、宋朝都还在世,宋朝以后就不知道了。所以攀龙附风的典故,就是这样来的。
但是,我们要注意啊!透过中国远古史这个神话,就证明了我们文化的中心,始终把人的生命价值提高到两个阶段:一个是入世的圣人;一个是入世成功以后,功成名遂身退,再成为出世的圣人。这是我们中国文化的总结,这一段,庄子把神化的要点都点了出来,每一个生命都有神化的功能,可惜我们自己的智慧不够,把这个功能丧失了。
王豪鸣律师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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