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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3月11日-12日,史幼波先生分别于济南市图书馆和汇东国际为国学爱好者以及“明德束修班”学员讲述《庄子.德充符》,摘选如下:
《庄子德充符》第三则寓言故事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史幼波先生讲课中)
庄子就是不断的给大家讲故事,在讲故事的过程当中把自己想要传达给后人的思想融入到故事里面。“叔山无趾,踵见仲尼”,无趾就是没有脚趾头了,用脚后跟走路来见孔夫子。孔夫子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开始教育他,“子不谨”你这个人太不小心了,“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你不小心以前犯错误了吧,现在后悔了吧,今天后悔来不及了吧!你到我门下来你不好好忏悔过去的事情怎么能行呢?估计就是用这样的话,孔夫子教导是比较温和的,不像子产那么高高在上。
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我就是以前不懂世间的事情,轻用吾身,把自己的身体看得太轻,当然这也没有说具体他犯的什么事,总之就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个也是道家特别忌讳的,道家要养生,虽然《养生主》里也说不是像现在人这样养,但是也绝对不能够轻用其身,要爱护自己的身体,要把自己的身体用在应该用的地方。所以“不知务而轻用吾身”,轻用吾身是道家的一个大忌。吾是以亡足,所以我的脚趾失去了。
“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这句话说出来就不是孔夫子普通学生能够说出来的话了,我以前确实做错了,确实是轻用吾身,让自己吃了苦头,但是今天我来找你已经把这个东西放下了,我找你是因为还有尊足者存。“尊足”就是比失去脚还要尊贵的东西存在。“吾是以务全之也”我今天来的目标就是要完完全全的体会超越于身体最珍贵的东西,这个是目标。
当我们对生命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以后,怎么样才能全?我们自己想一想,我们生命,我们这头脑、四肢、躯干,身体,足不足以让我们的精神,或是说让我们的本质足以展现?生命的本质到底在哪里?是在我们一百多斤身上吗?“我”到底在哪里?如果我们的手缺了一个,这个“我”到底缺没缺?我这个腿断了一只,这个“我”是不是有断?我们大家看一看,我们生命当中这个“不随物迁”的本质,他与我们所能够感、能够知、能够见的形象到底有没有根本关系?
(讲课中)
我们去好好体会,当我们心脏出了问题,我们换一个人造心脏,这个“我”是不是中间有一块就不是“我”,是人造的了?或者是换一个别人捐献的器官以后,我们的这一个“我”是不是已经包含了“他”了,包含了别人了?这个“我”还全不全?还在不在?所以要体会这个“务全”。我们的腿损伤一个,我们的手损伤一个,说实话,现在的人股票跌了一点,生意做少了一点,钱丢了一点点。有些人股票跌了要跳楼,生意做垮了后要上吊,这样的情况都有的。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失去了,但确立在世界上的本质到底有没有少?
这个是学道的关键之处,就是这个“见地”,这个“真我”到底是什么?道家讲学道有成叫做“真人”,什么是“真人”?学道无成,你不知道真人对应的就是“假人”,我们普通人说实话都是“假人”,不是真人,为什么呢?因为把这个肉体当成生命了,不知道生命当中还有一个不生不灭的,不随物迁的,永远保持圆满的这个生命。
但怎么样去体会?人家参禅开悟的,一开悟就讲“何其自性本自具足”,具足就是圆满,无所不惧。生命的本质是圆满的,但是我们有几个人能够体会到自己是圆满的?当我们“情绪一动”就说明我们已经不在圆满上了,已经有残缺了,自己喜为什么喜,有得才会有喜。今天股票一下涨了,我好高兴啊。为什么高兴,因为“有所得”。“有得”说明你是残缺的,不圆满,才可能有所得。如果一个圆满的人他怎么会有可能“得”的,他的“得”从哪里来?
(听课现场)
圆满就是无得,无智亦无得,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就是心的“本然”状态。你要想失去什么失去不了,本自具足,本自圆满,失去不了。但是我们回头看自己的生命当中,喜怒哀乐忧恐惊,任何情绪一升都是我们从圆满的心体当中由于一念的无明然后感受到的残缺,我们与我们圆满的生命一下子就分离出来了,所以时时处处要回到这圆满的本然状态中来。
我们伤心也是觉得有缺陷才会伤心,有愤怒也是因为觉得有缺陷才会愤怒,但是真正求道的人是什么?“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我们一定要体会这生命的完全圆满。
“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任何东西都在天的覆盖之下,任何东西都在大地的承载之上,我曾经以为你孔夫子就是人们说的圣人,我以为你就是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怎么你老人家也对我身体残缺这个事看得这么重?难道不知道我追求的是生命的圆满?!你老人家看到的是我身体的残缺,你老人家也有如此凡夫的想法。所以一句话把孔夫子的漏洞给抓住了。当然,孔夫子与子产的修为就完全不一样,子产还要强词夺理,孔夫子一听马上谦谦君子的形象就出来了。
“丘则陋矣”哎呀,我孔丘很差劲啊!“夫子胡不入乎”马上改变口吻把叔山无趾称为夫子,你为什么不进来啊,把你所闻的道,把关于圆满生命的见地给我们讲一讲。庄子对孔夫子很情有独钟,虽然有时候要借孔夫子的口吻将自己的块垒讲出来,有时候又要故意打压孔夫子,因为毕竟不是同一个门派的。但是庄子从来没有恶意贬低过孔夫子,在庄子笔下孔夫子依然是君子之风。
(听课现场)
当孔夫子请叔山无趾进门给大家讲一讲时,“叔山无趾出”,不讲了,转身走掉了。所以后世的禅宗对庄子继承得很好,在讲《齐物论》的时候我就说过道家的这些精神现在的道士身上几乎看不到,恰恰道家的精神体现在禅宗上。
无趾出,走了之后,孔夫子就对弟子说“弟子勉之”,你们要勉励啊,刚才那位叔山无趾是一个兀者也,是一个受过刑罚的人。“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这样的人都还孜孜不倦,力求生命最圆满的状态,让自己过去的错误或者说过去的恶行得到改正、补全,何况你们这些身体,四肢健全,精神饱满的人。“全德”的“德”通“得”,意思是全得的身体。孔夫子借着叔山无趾来勉励弟子。其实叔山无趾和孔夫子到底谁的水平高,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出有点像禅师的对话,一问一答,如探杆引草,摸一摸对方的水平在哪里,随便问几句话来探一探你,一问一答有板有眼。
然后叔山无趾跑到老子那里去了,说“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孔丘是不是得道之人啊?好像还不是那么回事哦。还有点疑问,我感觉孔丘还没有到最高的境界啊。“彼何宾宾以学子为?”为何多次表现出以宾的姿态向你学习?因为在道家的心目当中孔夫子是向老子学过道的。无趾到了老子那里完全是老朋友在议论人的情景,所以无趾还是有道之人。
“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他这个人经常用一些諔诡幻怪,这些理念已经失去了自然的本质,把人用一个一个的筐装起来了,所以在庄子里面讲“失道而后有德,失德而后有仁,失仁而后有义”,它是一个一个的失去,失去了大道,你才能在世间找到有德的人,失去了德这个时候仁义就展现出来了。那么都是从“仁义礼智信”的角度来说它就是走下坡路一样,从最高的“道法自然”的状态一步步走到了人类社会的规范上面来,完全是外在的规范,而失去了内在的追求。
(讲课中)
但是在这里我们又要看到道家和儒家的不一样,道家一开始就以“自然性”作为他的标准,他不像儒家始终立足在人间社会上,立足在人伦关系中,那么既然有人伦关系就必然需要有一系列规范人与人交往的内容,让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变得稳固起来。
真正的道人是把这些所谓的“社会概念”当成了捆绑自己生命自由的绳索,要想“得道”必须要打破这些“概念”。但是打破这些概念需要注意,我们往往因“思维理解”骗了自己,当我们用思维打破这些镣铐,打破这些概念的限制的时候,我们特别容易“走向反面”,即我们要打破“仁义礼智信”这些概念对人的束缚时,马上就“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并不是这样的,“打破”只是这个“概念”不要,只是不要为概念先行,我们只要回到人世之间,不管你是一个道人还是儒者,你必然要做“仁义礼智信”这样的事情。
但是真正的得道之人不执着于这个概念,他心中没有这样的概念只有自然的运化过程,自然展现出来的就是仁义礼智信的状态,而不是因为我要在人间行仁道所以要这样做。
所以“不执着”,在《金刚经》里有讲,不要执着佛法,有的人说“那我们就不要学佛法了”,那就恰恰错了。《金刚经》里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就是对“法”的执着你要去掉,更何况对“非法”的执着,那更要去掉。也就是说真正的道家标榜的“至人”境界是“行仁义”而没有“仁义相”,行仁义而不执着仁义的概念,甚至于他在人间行仁义之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行仁义之道。这个才是最高的境界。
(尼山书院现场)
在孔夫子的学问中,看孔夫子对自己一生的评价,“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真正打破了这个桎梏是在七十岁的时候,给自己的评价“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自由自在逍遥,心里想什么就干什么,有什么欲望就发挥出来。但是所有行为又全部都在“仁义礼智信”的人间正道上,从来没有超越!这个就是“行仁义”而“不执着”仁义的表现。所以到了最高处其实是相合的,我们千万不要以为道家的“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是不要“仁义礼智信”了,那就完蛋了,正好错了。
我们看很有意思,无趾到老聃那里讲孔子是什么样的人物,觉得孔子还没有达到“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的境界。老子又是怎么说的,我们再来看。
“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那你为什么不去教化孔子,让他体会到生死就是一个东西,让他知道可与不可,对与不对,是与非是一贯,是由一根绳索贯穿起来的,你为什么不这样干呢?
我们来看老聃和无趾是这样的关系,所以这个无趾并不是登门找孔夫子求学,他是去试探孔夫子,试探完后就跑到老聃那,老聃是作为他的一个道友,两个人一起讨论孔夫子这个人怎么样,他这个人的身上是不是还有仁义礼智信的概念在束缚。
(束修班现场)
学道是什么,就是要打破“阴阳”对立回到“太极”的本体状态。什么是“本体”的状态,阳明先生说的很清楚“无善无恶心之体”,回到无善无恶,善恶一体的状态。
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意思:这有什么可解的,这是老天爷安排给他的,是孔子的天命,没人解得了。孔夫子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的道人,庄子在该文中没有作出评价。
当我们看到命运给我们的种种酸甜苦辣,有时候是沉重的包袱,有时候在沉重包袱之中也会有些许的喜悦,但无论如何只要是人,普普通通的人,都在“天刑之”的照料之下,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人在天地之间逃不掉的,有的人读到这里,会觉得道家人物好像在故意贬低孔子,实际上未必。
这一段可以参看云门祖师见雪峰公案。雪峰是天下闻名的大禅师,云门要去见雪峰,到了雪峰山,住在山下,遇到一位同参也是见雪峰的,云门就跟他说“你先上,我后来,不过你要想清楚见到雪峰问什么话”,那位和尚有点懵,说不知道,云门说“我教你,你看见雪峰一上堂准备说法,你马上站出来问雪峰‘老和尚脖子上的枷锁什么时候取下来?’”这位和尚就此上山去见雪峰禅师。
早晨雪峰准备说法,刚刚坐上法座,这位和尚立即站出来问“老和尚脖子上的枷锁什么时候取下来?”哪知道雪峰禅师立马从法座上跳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速道速道”,赶快再说一句。这位和尚傻了不懂,道什么?雪峰将他一推,这话不是你的,你老实说从哪里听来的?这和尚还想抵赖,就是我问的啊。雪峰“左右拿棍子来”,再不说老实话就打。和尚马上承认,确实不是我说的,是山下一位同道让我问您的。雪峰祖师说“大众列队,与我下山迎接五百人善知识上山”。雪峰将云门迎上山来(其实那时候还不叫云门,叫文偃禅师)。
雪峰亲自问他“上座是怎么到得如此田地?”这话问的很温柔,但也不好回答,首先这“如此田地”是什么田地?你要是承认这个如此田地,说明心中还有“物”,还有一个“田地”在,但要是不承认,云门可是专门到山上来拜雪峰的,本身就有意跟随雪峰禅师座下修行,既不能我就是到这份田地拍胸脯,又不能说未到这份田地。云门很平淡,双手合十、眉毛一低,也不说话。雪峰禅师非常高兴,然后就请云门在山上常住。
这个禅宗公案关键就是“天刑之”,雪峰祖师那个时候七八十岁老头子了,为何一个小和尚站出来问他“老和尚脖子上的枷锁什么时候取下来?”这个枷锁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老和尚坐在法座上,人家这么一问,老和尚反应那么激烈,感觉触到痛处了,一下子跳下来抓住人家衣领激烈的问“再说一句!再说一句!”,枷锁到底是什么?跟叔山无耻说孔夫子“天刑之,安可解”是有没有关系?戴着枷锁的人有道还是没道?孔夫子有天刑,老天爷给他刑罚不就是枷锁吗,孔夫子的枷锁谁来给他解开?雪峰祖师的枷锁谁来给他解开?
(束修班合影)
雪峰还有一个公案,三圣和尚见雪峰,直接问“透网金鳞以何为食?”透网金鳞吃什么?雪峰回复“待汝出网来,向汝道”,三圣回一句“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识,话头都不识?”绕开了不回答我的话。雪峰祖师一看,是个“透网金鳞”,没有被禅师的话语所转,注意昨天说的“象耳目、象口舌”,真正透网金鳞不会随着外境转,三圣立即回到自己的问端去,不随语脉转,心不动。雪峰放了一句话就走了“老僧主持事繁”,你想在山上一千五百人事情太多了。既然你是透网金鳞就好好做好自己的本份事,我干我的事去了。
你说雪峰回答了三圣的问题没有?就用实际行动在回答。什么是“透网金鳞以何为食?”,说白了“以何为食”就是平时做什么事情,悟了道的人平时做什么事?透网金鳞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每件事情都不能不好好去做,为什么?“天刑之,安可解”,不能解,老天爷给你的事你得担着!
当然也不要没事找事干,本来可以轻轻松松的在家里看看书、静坐静坐。哎呀,呆在家里不舒服,非要找事干,一般普通人找事,打打麻将娱乐娱乐,而那些心中有抱负的人找事做,就会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静不下来找借口,我要去弘扬传统文化…没事找事,这些都是没有“透出网”来,不“知天”,道家学问庄子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情,“知天”、“知人”,根本上就是“知天”,只要“知天”,人间世就知道该怎么做。
(课后“三人行”录制现场)
前一次讲人间世,不管颜回还是楚国大夫,颜回是主动去找事,被孔夫子批评,楚国大夫是躲事,国君派出使齐国,想躲,也被孔夫子批评一顿,找事不能乱找事,躲事也不能随便躲事,这就是“知天”,“知天”自然就“知人”,“天”到底怎么“知”,“天心”就在“人心”上,“人心”怎么知,“人心”就在自己“心”上,回头看“自己”,看自己的“念头”到底是怎么产生的,看自己每天的妄念如何起?如何灭?真认识自心了,自然就认识“人心”,自然就可以上达“天性”。不管儒释道,核心就是认识自己,把自己的心看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烦恼情绪来,到底从哪里来?为什么来?真看清楚之后,那就“天下无事”。
(湖畔散步,共享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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