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张桂华庄子研究的新进展

发布时间:2020/11/11 16:06:16   点击数:

??点击上方一键   庄子研究,如同孔孟之学,始终是中国传统思想研究之显学,孔孟之学与老庄之学,事实上也是中国思想文化两大最主要源流。庄子研究,代有不绝,明清以来,学者多在集注集释上做文章,鲜有版本、义理方面的进展,张远山《庄子复原本》无疑是近年来庄学研究的重要成果,将庄学研究大大推进了一步。

一、复原的意义

  在张远山整个“庄学工程”中,《庄子复原本》只是其中一项,但其重要性在整个庄学工程中名列前位。

  不熟悉庄子的读者或许会误解,误以为“复原本”是《庄子》一罕见版本,误以为张远山所做仅仅是封面所标示的“注译”,注解和由文至白的翻译。如果真这样以为,那就大谬不然了。

  现存《庄子》非原本,众所周知。此前《庄子》必有原本,凭常识可断。历代《庄子》注本不下数百种,流传至今的《庄子》版本亦有几十种,却从未有过复原本。此复原本非失传原本的重新发现,而是经过古代典籍的对照比勘,寻绎发明,而最终考定恢复的版本。在这一意义上,复原本可说是《庄子》一全新版本。这一新版本,即出于张远山编纂。

  “复原”一个已失传两千年的版本,谈何容易?需要做的工作,举其大者,首先要确定已流传一千七百年的西晋郭象《庄子注十卷》并非《庄子》原本。这点不难,《汉书·艺文志》早已载明郭象版之前有《庄子》五十二篇。但这不是做一个郭象版是否原本的简单判断,要“复原”,就得找出郭象版与原本之间的关系。因此,其次,要确定郭象版之前的《庄子》五十二篇本是否就是原本,或另有其他更早的原本,这两个原本互相之间以及与郭象本又有怎样的关系。最后,才可能恢复五十二篇本和最初的《庄子》原本。

  然而,在所有这些工作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解决,那就是“复原”的意义。

  所有有价值的古代典籍,有原本固然好,没有原本,若不花太大功夫可加以复原也不错。但如果有可靠的即基本不失真的传本,而另一面恢复原本要花大功夫且不定能成功,那有必要“复原”么?再者,先秦古籍,不说经史,单以诸子《道德经》、《墨子》、《荀子》、《韩非子》而言,流传至今的又有哪一种是原本?若《庄子》需复原,其他子书也应该复原么?这是“复原”的前提,可能也是许多读者未读之先,心内就存有的共同疑问。

  “复原”《庄子》必须有非“复原”不可的理由,如此,“复原”工作才是必须的和必要的。事情必得是这样,即:流传至今且影响至广的郭象版《庄子》以及由此传承的其他版本,与原本《庄子》有着极大差异。此差异,不仅是文字上的,而且是或更主要是精神上的。其差异之大,不仅会使读者误读、误解《庄子》和庄子,甚或从根本上歪曲、阉割和掩盖了庄子的真正思想和精神。

  事实,正是如此。

  流传至今的郭象版《庄子》,是经郭象“篡改增删、错误标点、系统曲解的《庄子》删残本。从郭象版《庄子》衍生而出的古今一切版本,原文、标点、阐释无不错误百出。古今一切庄学研究,整体义理均未超越反庄学的郭象谬注之樊篱,因为从未有人疑心郭象竟会故意篡改。经郭象篡改误断的原文,成了其系统曲解的坚实证据。认可面目全非的郭象版《庄子》,就不可能不整体接受郭象的系统曲解,庄学就不可能正本清源,读者就不可能与庄子直接相遇”(张远山《庄子奥义》序言)。

  还不止此。庄子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华文化精神直接相关,“郭象版伪《庄子》和奉郭象为至高权威的旧庄学,实为中华专制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华心灵造成了极大毒害和深度腐蚀,导致无数士人身在庙堂之时,就是为专制帮忙的假儒家,身在江湖之时,又是为专制帮闲的假道家。没有郭象炮制的假道家,‘儒道互补’的文化虚构就无法成立,‘三教合一’的庙堂话语就难以建构,‘以隶相尊’的意识形态就不够完整,僭用‘帝’号的中华帝国就不能长存。唯愿《庄子》复原本有助于终结旧庄学,有助于消解中华专制话语”(张远山《庄子复原本》第页,江苏文艺出版社年8月版,以下简称《复原本》)。

  这是张远山庄子研究的出发点,亦是“复原”《庄子》的根本意义之所在。

二、五十二篇本编纂者的考定

  张远山庄学研究的最大成果之一,也是对庄学研究的最大贡献之一,在笔者看来,就是复原郭象版之前的两个《庄子》原本,并考定了这两个原本的编纂者。

  原本之一,即五十二篇本。

  《汉书·艺文志》明载《庄子》有五十二篇,郭象版仅三十三篇,这一比郭象版多出十九篇的版本,无论是否《庄子》最早原本,但至少早于郭象版,从年代上看,它与郭象版有着密切关联,郭象版很可能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据其加以删减编纂的。这里的复原工作,需要做两件事,一是五十二篇本编纂者的考定,一是五十二篇本具体篇目内容的考定。两事虽有分别,但必须合二为一,好的是,两者可互补互证,相互支撑;坏的是,两者不可互相矛盾,必须安排妥贴,各归其位,方始称善。

  张远山对五十二篇本编纂者的考证,称得上干净利落。

  五十二篇说首见于班固《汉书·艺文志》,编纂者肯定早于东汉班固。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庄子著书十余万言,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司马迁所言《庄子》是否就是五十二篇本?张远山从两方面推断,一方面,从《庄子》内、外、杂诸篇及历代注解中的线索加以推断;另一方面,从《庄子》各篇平均字数来推断。如果前者涉及《庄子》义理且人解人殊难以确证的话,那后者仅涉及篇章形式,显然更为可靠。张远山从《庄子》每篇平均两千字推断,五十二篇恰是十余万言,司马迁所言《庄子》正是五十二篇本。如此,五十二篇本编纂者也早于西汉司马迁。

  唐初陆德明是庄学传承中一重要人物。陆著《经典释文》,首卷《叙录》收有《庄子叙录》一文,卷二十六至二十八卷《庄子音义》(又称《庄子释文》),收录诸多唐以前各代《庄子》的资料注解。这应该也是郭象版与陆德明《庄子音义》始终捆绑一体流传后世的原因。陆德明《庄子叙录》中有言:“司马彪注五十二篇,内篇七,外篇二十八,杂篇十四,解说三。”虽然魏时人司马彪所注《庄子》已佚,陆之记载却将五十二篇篇章分类标出。

  郭象版三十三篇有内篇、外篇和杂篇,却没有解说。三篇解说虽佚,却有残迹留存,存在那被历来史家誉为“淹博古今”的唐代李善《文选注》内,这就为张远山最终考定五十二篇本编纂者提供了坚实的证据。且看张远山所引:

其一,《文选》张协《七命》:“盖理有毁之,而争宝之讼解。”李善于下注:“《庄子》曰:‘庚市子肩之毁玉也’。《淮南子·庄子后解》曰:‘庚市子:圣人无欲者也。人有争财相斗者,庚市子毁玉于其间,而斗者止’。”

其二,《文选》江淹《杂体诗》、谢灵运《入华子岗是麻源第三谷》、陶渊明《归去来辞》、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之李善注均曰:“《淮南王·庄子略要》曰:‘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司马彪曰:‘独往,任自然,不复顾世也。’”

(见《复原本》第页)

  由李善这两则注可知:

  第一,《庄子后解》、《庄子略要》正是五十二篇本“解说三”中之两篇,《庄子略要》的司马彪注可予确证。

  第二,“解说三”著者为淮南王刘安。《淮南王》即《淮南王书》亦即《淮南子》,为淮南王刘安著。李善这两则注不见现存《淮南子》,《淮南子》分内外篇,现存为内篇,外篇已亡,显然这两则《淮南子》原在外篇。

  第三,《庄子后解》、《庄子略要》为“解说三”其中之二,不惟其名,内容亦可证其“解说”体例。“解说”文字通常为著作编纂者所为,从名实两方面可证:五十二篇本《庄子》为淮南王刘安编纂。

  还有其他外证。

  第一,刘安本“追求形式主义数字。以庄撰‘内篇七’为基数,增补‘外篇二十八’成其四倍,新增‘杂篇十四’为其两倍,合计七七四十九篇。四十九不仅是‘内篇七’的七倍,又符合‘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的周易蓍占法,遂成刘安予以神秘化的预定之数,为此不惜降低质量,收入若干劣篇”(见《复原本》第页)。

  其二,由《庄子》内文中所含史实确定,“刘安版大全本,有十五条庄后史实,……无一刘后史实”(见《复原本》第页)。这一外围证据,既可确凿证明五十二篇本编纂者必定为庄后刘前人,又能毫无疑义地排除其他时段编纂者的可能。

  这是一个很周详周到的考证,也是一个很漂亮的考证。虽然前人俞正燮、王叔岷等已有五十二篇本出于《淮南王》外篇的猜想,郭象跋中也有“或出淮南”的暗示,但据文献资料作出确切考证并最终予以确定的,则是张远山。

三、五十二篇本篇章之复原

  郭象版自五十二篇本出,郭象版仅三十三篇,至少要找回为郭象所删之十九篇才谈得上复原,可要找回这些早已亡佚或失传的篇章谈何容易?

  幸好,文献典籍上有迹可寻。郭象版《庄子》原有郭象之跋,元代以后的钞本刻本才将此跋删除,此跋却存于日本镰仓幕府时期(—,相当于元代)高山寺古钞本中。高山寺本之跋,虽缺撰者名,但据陆德明《庄子叙录》所引郭跋词句,可知此跋撰者即郭象。张远山从郭跋中发现,郭象或明言或暗示曾删去《庄子》九篇。另,《史记》、《南史》两书中提及不见于郭象版《庄子》三篇。此外,台湾学者严灵峰从郭跋文义中辩析,又发现一篇。这样,十九篇中之十三篇有了去向。张远山再“细辨郭象版外杂篇之内文,辅以陆引崔注、向注之有无”,来寻觅这余下的六篇。

  这里需略加说明:“崔注”是崔譔《庄子》选注本,“向注”为向秀《庄子》选注本,这是两个晚于五十二篇本却早于郭象版的《庄子》注本。两本早已亡佚,仅见于陆德明《庄子音义》所引片段。虽然在年代上,崔本略早于向本,可在价值和名声上,向本则远过于崔本,这也是郭象大量剽窃向秀的原因。“《世说新语》称象攮窃向秀注,后向注复出,遂两本并行。今乃向佚而郭存,以陆德明《庄子释文》所引向注互校,攮窃之迹,灼然可见。然象亦有所补缀改定,不可目为向书,故今仍题象名焉”(《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子部十四道家类庄子注十卷条)。从张远山考定的“崔譔选注本分类篇目表”和“向秀选注本分类篇目表”中可知,崔本收有《庄子》内篇七、外篇二十,向本收有《庄子》内篇七、外篇十九,两者均为“忠于刘安版(即五十二篇本)之分类构成、原文原貌,从属于刘安版”。

  张远山从陆德明所引崔注、向注入手,考定郭象曾裁剪《宇泰定》等三篇;再从“结构断裂、义理脱节、篇幅超长之内证”,又进而考定郭象裁剪了《百里奚》等三篇(见《复原本》第—页)。如此,为郭象版所删十九篇完整归位,五十二篇本基本复原。

  以上,笔者只是简单描述了十九篇“复原”的路径和方法,表面看似轻易,实际至为繁难,既需缜密的心思,又需明锐的洞察,方可妥帖到位。为免繁琐,在此仅举一例为证,看看张远山是如何考定郭象删剪“惠施”篇的。

  郭象跋或明言或暗示曾删去九篇,“惠施”属于暗示,郭跋称《庄子》:“……或似《山海经》,或似《占梦书》,或出《淮南》,或辨形名……而徒难知以困后蒙,令沉滞失流,岂所求庄子之意哉?故皆略而不存”。这里所言“或出《淮南》”,可算明言,“或辨形名”则属暗示,即指擅长形名之学的《惠施》。

  立论并非孤证,另有两证据以支持。

  其一,《北齐书·杜弼传》中说:“(杜弼)耽好玄理,老而愈笃,又注《庄子·惠施》篇、《易上下系》,名《新注义苑》,并行于世”。显然,杜所见《庄子》非删去《惠施》之郭象版《庄子》,而是早于郭象版、存有《惠施》的五十二篇本或向注本《庄子》。

  其二,张远山发现,郭象并未完全删除《惠施》,而是裁剪其文,再将其拼接于《天下》篇之后。有何根据?根据有三:

  第一,五十二篇本《庄子》有外、杂篇,《惠施》、《天下》均在外篇。崔选注外篇二十,向选注外篇十九,均未选注任何杂篇(陆德明《庄子叙录》言两者“有外无杂”)。崔、向所注《天下》均在外篇,郭象版《天下》则列于杂篇,这显然出于郭的移外入杂。此处关键在于,崔、向均曾注《天下》,均未注《惠施》,所以郭象版《天下》“惠施多方”句以上有崔注十二条、向注二条,此下则无任何崔注、向注。

  第二,《天下》分论五章均有统一句式,“惠施多方”以下则无此句式。

  第三,《天下》六章和“惠施多方”句以下,两部分各自结构完整,义理连贯,两部分之间明显结构不同,义理各殊。

另外,《庄子》每篇平均二千字,郭象版《天下》字数特多,近字。将“惠施多方”以下截断,作为独立的《惠施》篇,如此《天下》篇为字,接近《庄子》每篇平均数。但《惠施》仅得字,只能成为郭象删改后的残篇了(见《复原本》第页)。

  只是经过如此艰难的“复原”,这失散和亡佚的十九篇才得以一一归位,庄学史上仅存其名的五十二篇本,才真正成其为张远山名之的“刘安大全本”。

四、初始本编纂者的考定

  最早的《庄子》原本,张远山名之为“魏牟版初始本”,考定其编纂者,同样不是全无凭借。钱穆《先秦诸子系年》第一四六则“魏牟考”,纠正了《汉书》“魏牟先于庄子”的错误,指出《秋水》篇中并非庄子称赞魏牟,而是魏牟赞扬庄子;钱氏又根据《秋水》、《让王》诸篇言及魏牟而判定《庄子》外、杂篇无一为庄子所撰,而是另有撰者。

  钱穆《系年》考定庄子、魏牟的年代先后,考定魏牟的活动时间和范围,但这只是个骨架,缺乏血肉和灵魂,更无法据此推断《庄子》初始本为何人编纂,所有这一切工作,都是张远山独立完成的。

  魏牟史料极少,张远山搜求多年“仅得十四条”。《汉书》两条,却自相矛盾,《古今人表》庄子在前魏牟在后,《艺文志》则记庄子称赞魏牟。《艺文志》记有“公子牟四篇”,本是了解魏牟的可靠材料,可惜早已亡佚。其余十二条,经张远山辨明,九条可信可用,但阐释有误;另外三条均不可信(见《复原本》第1页)。

  魏牟贵为王孙子弟、中山国王子,这类人物本与庄子学说违离较远,且其早年信奉名家,何以最后会服膺道家,崇奉庄子学说呢?这一改宗过程既是魏牟一生关键,亦是张远山考定其为《庄子》初始本编纂者的关键。

  钱穆《系年》对此有所推测:“庄子卒岁当在周赧王二十六年至三十六年间,周赧二十六年,公子牟至少亦三十二岁(以武灵攻中山,便年二十计之),则牟自及见周矣”。这是推测魏牟曾亲面庄子受教,从而改宗。但对于魏牟为何改宗,却未有任何提示。

  张远山没有接受钱穆的推测,而对魏牟改宗提出了自己的判断,认为魏牟人生信仰的这一重大转变,与其丧家亡国、流落江湖的变故有关。其信仰转变也非陡然,而是经过中介和过渡,度人者为楚人詹何。有史为证,《让王》中有一段詹何与魏牟的对话:

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巍阙之下,奈何?”

詹子曰:“重生!重生则轻利。”

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

詹子曰:“不能自胜,则从之。从之,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

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此番对话,道出了亡国丧家之后魏牟的彷徨,道出了魏牟欲改未改之时接受詹何点拨的过渡之状。

  张远山进而论道:“魏牟之改宗,理论上有两种可能:一是庄殁之前师从庄子,成为庄子晚年弟子。二是庄殁之后师从詹何或蔺且,成为庄子再传弟子。由于魏牟小庄子四十九岁,亡国前崇信名家,亡国时极为年轻,亡国后一度心系庙堂、‘未能自胜’,因此唯有后者方能合理解释所有魏牟史料和相关史料”(见《复原本》第6页)。钱穆的推测是前一种可能,张远山倾向后一种可能。钱穆的根据主要是庄子和魏牟的年代先后,张远山除此之外,还根据相关记载推断魏牟在其时的江湖活动和心理状况。

  从时间上讲,假如魏牟在庄子生前师从庄子,那不太可能在中山灭国(公元前年)之前,只可能在中山灭国之后,也就是庄子最后十年(庄殁于公元前年)间。因为中山灭国时,魏牟年仅二十五岁,而且此前几年,魏牟已信奉名家公孙龙。即使魏牟亲趋庄子门下,如此年轻再加以公子王孙身份,恐怕也难于理解更难于接受庄学义理。信仰发生大变,非得发生人生大变故才有可能。

  那么,魏牟此后遭遇家国大难,是否即刻改变了思想信仰呢?上引史料证明,并没有,从其和詹何对话中可知,魏牟有过一段漫长的“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巍阙之下”的彷徨,此时并没有接受庄学思想。这是合理的。人的信仰不会即刻发生改变,人生大变固是契机,但改变非一朝一夕事,要有一个过程。

  因此,张远山的推断要比钱穆更为合理,魏牟并非亲从庄子处接受道家学说,而是经过中介,师从詹何才成为庄子再传弟子,詹何是其“鄙弃名家、改宗道家的接引人”。在此,甚至魏牟是否见过庄子亦不关重要,重要的是彼时魏牟尚未改宗道家,其真正崇奉道家是在庄殁之后。

  关键之处辨明,以下简略言之。魏牟中年师从詹何改宗庄学,学有所成,在詹殁(公元前年)后不久,开始周游天下,受到秦相、赵相礼敬,以后又与阔别四十年的公孙龙见面,驳斥公孙之学至其口不能言狼狈而走,以后再往赵国一次,劝喻赵悼襄王进治国之策。《庄子·秋水》和《战国策·赵策三》记载了魏牟两次入赵和与公孙之辩论,晚年的魏牟已是名为天下重的道学大家和庄学传人。

  庄学传人,并不必就是《庄子》初始本编纂者,从传人到编纂之间有一跳跃,有一假设魏牟为初始本编纂者的跳跃。此处暂且按下,先来看张远山对初始本及其篇目的考定。

五、初始本及其篇目的考定

  《庄子》五十二篇本史有记录,《庄子》初始本在历史上却茫无踪影,这一《庄子》最早版本的面目重现以及编纂者的确定,完全出于张远山的考证。

  张远山对初始本及其篇目的考定,或可称之为“读取排比法”,即从典籍中读取相关材料,检索排比,彼此对照,再加以推定:“战国末年,钞引《庄子》初始本最多的是《荀子》、《韩非子》、《吕览》。刘安以前的西汉初年,钞引《庄子》初始本最多的是贾谊二赋、《韩诗外传》。先秦三子、汉初二子钞引之例,是考定《庄子》初始本之成书时间及篇目构成的基本依据”(见《复原本》第12页)。

  由此阅读统计中得出:“计《荀子》之十篇,至少钞引、涉及《庄子》初始本‘内篇’、‘外篇’八篇十二条”。这八篇是:内篇二篇《齐物论》和《大宗师》;外篇六篇:《秋水》、《惠施》、《达生》、《盗跖》、《让王》、《至乐》。这里的钞引既包括明引也包括暗引,凡能确证涉及《庄子》的都计算在内。这是荀子,还有韩非子。《韩非子》“至少钞引、涉及《庄子》初始本‘内篇’、‘外篇’十一篇二十一条”。十一篇是:《逍遥游》、《人间世》等内篇四,《让王》、《山木》等外篇七。这里的钞引同样既包括明引也包括暗引,凡能确证涉及《庄子》的都计算在内。《吕览》是杂钞之书,吕不韦及其门客不像荀子、韩非子那样敌视庄子,故《吕览》明钞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的数量更大,刘文典、高亨等人都曾有过记述。据张远山统计,总计《吕览》“至少钞引、涉及《庄子》初始本‘内篇’、‘外篇’十七篇三十九条”。这样,“魏牟以后的先秦三子吕不韦、荀况、韩非,至少钞引魏牟版《庄子》初始本之‘内篇’五、‘外篇’十五,总计七十二条”(见《复原本》第14—17页)。

  至此已无可疑,确实存在早于五十二篇本即刘安大全本的《庄子》初始本。三子引的不是一条二条,而是七十余条,一条二条可得之于口传耳闻,十条二十条就绝无可能口耳相传,何况七十余条。现在可以回头再看张远山对魏牟为初始本编纂者的推断:先秦三子晚于魏牟,更晚于庄子。魏牟居于庄子与三子之间,由他编纂《庄子》初始本,实在是再合理不过的推断。

  如此“读取排比”,张远山又应用于刘安之前的西汉初年二子,从贾谊《吊屈原赋》、《鵩鸟赋》和韩婴《韩诗外传》的阅读统计中得出:两者“至少钞引魏牟版《庄子》初始本之‘内篇’五、‘外篇’十四”(见《庄子复原本》第19页)。

  至此,这一《庄子》魏牟初始本篇目已大体具备,呼之欲出了。

  先秦三子、西汉二子的钞引,未涉及《庄子》内篇《德充符》、《应帝王》两篇,但《庄子》所撰内篇七是思想统一、风格一致之整体,无可置疑。张远山主要   可以看出,这种“读取排比法”是极不讨巧的,既花工夫又花功夫,须仔细检读典籍,比照琢磨,再加以验证考定,但这种方法又极其可靠,尽其可能无有遗缺,因此所得结论也是可靠难移的。

  最后,张远山关于魏牟是初始本编纂者的推断能否成立呢?笔者认为可以。第一,关于魏牟生平和初始本篇目的所有考证,有与这一推断相背离的么?没有。第二,作者还有关于外篇的文辞语句风格的诸多细密考证,笔者不烦例举,请读者自行阅读。第三,也是最为有力的,“魏牟版之‘内篇七’,庄子所撰,均涉庄前史实,无一庄后史实。魏牟版之‘外篇二十二’,弟子、再传弟子所撰,多涉庄后史实,无一魏后史实”。除非另有相反的史料,否则必须承认,张远山为其推断所作的论证是严密的,周全的。

六、几点遗憾

  张远山的庄子研究,是一项耗时多年、穷尽心力的艰难工程,却由他个人独力承担而最终圆满完成了。不过,工程巨大,个人独揽,再圆满也会留下一点缺憾,既有书内的,也有书外的。

  其一,复原本如何署题?

  张远山对《庄子复原本》署题为“注译”,可“注译”并不能准确和正确概括其所做全部工作,因为其所做并不只是注释和由文译白,甚至可说,注释和由文译白不是其主要工作。“选注”的书极多,“诗经选注”、“唐诗选注”、“宋词选注”等等,“注译”的书虽少见但也有,如此署题,很容易使读者将此书混同于一般的“注译”和“选注”。“复原本”作为书名是否可将之区别呢?似乎也不易。“复原”是一种几乎无人做过的工作,仅从书名,难于显现其意义。

  按笔者之见,《复原本》署题可依《四库全书》,径题“撰”即可。如此,既袭取成例,“撰”又包括创写、编制和纂集成整体之意,可大体概括作者所做的全部工作。不知作者和出版者以为如何?

  其二,复原的路径。

  复原的意义,书前绪论中大略交代了,使读者阅读前有了必要的知识背景和准备,但《复原本》忽略了交代其复原的路径和过程。

  张远山研究庄子已有三十年,复原《庄子》也可说进行了三十年,可以想象,整个过程其间有过种种反复和反馈、怀疑和决断、肯定和否定乃至再肯定和再否定。这一切于其本人,自然了然于心,可对读者,其先后曲折是很难弄清楚的。张远山若能先行介绍这一探源复真之过程,或许能让读者更清楚也更亲和地接受和欣赏此一复原本。

  比如,张远山是如何发现郭象版《庄子》经过“大肆篡改”的?如何发现郭象本之前另有其他原本且有条件复原的?尤其是,先考定刘安本还是魏牟本?在《庄子复原本》中,魏牟版初始本作为正编排列在前,刘安版大全本作为附编排列于后。从时代先后及《庄子》版本源流,这样排列完全正常,可这是否就是两个版本复原的先后次序呢?恐怕未必。在笔者看来,张远山更可能是先考定刘安本再上溯及于魏牟本的,笔者的解说也是以这一假定为论述次序的。如果真这样,那这一考证过程就更有必要向读者说明了。

  其三,批评的匮乏。

  这是关于文本之外的。庄子研究是独立作业,因为张远山是独立学者,不在任何体制内,自然也就不能申请学术资助和项目经费,按说如此庞大艰难、花时数十载的重要研究,至少应申请几十万研究资助,可事实上却是其独立也是独力即仅凭一己之力完成的。

  这犹可说。笔者略感纳闷的是,面对这一项做得极为艰难的工作,面对这一重现庄学真面的重要文本,却鲜见有从事此一领域研究的专家学者出面评价,结果只有笔者这类非专攻庄学者来勉力承担批评任务,做一些解说性介绍。难道我们的学界也为行帮意识所困,只在师承传授或同业共职等关系内,一味小范围经营,小圈子打闹,对其他一切统统视而不见?

江苏文艺出版社年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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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旦暮之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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