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庄子天道II

发布时间:2022/6/30 10:42:00   点击数:

“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而余蔬,而弃妹之者,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士成绮见了老子之后,问:“我听说先生是圣人,我不辞艰苦远道而来,希望见到你,旅途百日,虽然脚跟长厚茧,但却没有止步。现在,我看先生,不算是圣人。鼠穴里面有剩余谷物,不爱惜东西,可以说不仁,生物熟品堆满在面前,还聚敛不已。”

“老子漠然不应。”老子漠然不回应。

“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卻矣,何故也?’”第二天,士成绮再去见老子,说:“昨天我说了先生几句,今天我心里有所觉悟,为什么呢?”

“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老子说:“巧智神圣的这一种人,我自认为不是。先前你喊我是牛,我便称为牛,你喊我是马,我便称为马,如果我有其实,别人给与名称(来讥讽)而我又拒不接受,这是两重的罪过。我接受(别人给与的名称)常常是顺其自然地接受,并不是(有心)接受,才会去接受。”

“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士成绮侧身而行,蹑步向前,问道:“怎么样修身呢?”

“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然,而口阚然,而状义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凡以为不信。边竟有人焉,其名为窃。’”老子说:“你的容态自命不凡,你的眼睛鼓目突出,你的额头高亢,你的口舌夸张,你的形貌巍峨,好似系住的奔马(虽然身体被系,但心却在驰骛〕。蠢蠢欲动而强自抑制,发动迅速如放弩矢,明察而精审,智巧而显现骄泰之色,这都不是真实的本性。边境上有一种人,名为取巧。”

Partone.

“夫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先生说:“道,对于任何大的东西都不穷尽,对于任何小的东西都不遗漏,故而具备在万物内。广大啊,无所不容,渊深啊,不可测量。刑、赏、仁、义,乃是精神的末迹,若不是至人,谁能够确定它!至人有天下,责任不是很大吗!但却不足以牵累他。天下奋争柄权,但却不为心动,处于无待,但却不为利诱,究极事物的真性,能够持守本根,故而能够无视天地,忘怀万物,而精神未尝有所困扰。贯通于道,融合于德,辞退仁义,滨弃礼乐,至人的内心静定了。”

Parttwo.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世人所珍贵的道载见于书,书只不过是语言,语言有它的可贵处。语言所可贵的是意义,意义有所指向。意义所指向的,不能够用语言来表达,而世人则因珍贵语言才传之于书。虽然世人贵重书,但我却以为不足贵,因为所珍贵的并不是(真正)可贵的。因此,可以看得见的,是形和色;可以听得见的,是名和声。可悲啊!世人以为以形色和名声就可以得到事象的实情!假如形色名声果然不足以确知事象的实情,那么知道的不说,说的又不知道,世人又怎么能够了解呢?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斲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斫车轮,放下椎凿走上前来,问桓公说:“请问,公所读的是什么书?”

“公曰:‘圣人之言也。’”桓公说:“是圣人之言。”

“曰:‘圣人在乎?’”问说:“圣人在吗?”

“公曰:‘已死矣。’”桓公说:“已经死了。”

“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轮扁说:“那么你所读的,是古人的糟粕了!”

“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桓公说:“寡人读书,轮人怎么能够随便议论!说得出理由还可以,说不得理由就要处死。”

“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轮扁说:“我用我所从事的事情来观察。斫车轮,轮孔做得宽就松滑而不坚固,做得紧就滞涩而难入。不慢不快,得心应手,嘴巴说不出来,有奥妙的技术存在于其间。我不能够告诉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不能够继承我,所以七十岁了还在研轮。古时人和他所不能够传授的,都已经消失了,那么你所读的,就是古人的糟粕了!”

Partthree.

《在宥》:“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而《天道》则在此基础之上,具体地阐述了天道贵、人道卑的道理,与内篇的观点虽然有所不同,但也能够从无为勘出有为,复从有为归到无为,全文符合道家无为的精神,又可以自圆其说,且脉络可寻,行文流畅。

庄子所生活的年代,天下纷纷扰扰,诸子蜂起,其中不乏欺世盗名之徒,蛊惑人心。世人争名逐利,人心失其正,丧其真。庄子有感于此,便通过对于天道、人道关系的重释,说明君道贵、臣道贱的道理,要求人们弃绝仁义,返朴归真,虚静无为。

先秦时期,郑国子产已经提出了天道、人道的观念,表示“天道远,人道迩”。孔子和孟子基本上继承了子产的思想,承认有天道、有人道,认为天道和人道有一个比较远的距离,人难以把握天道。因此,他们大谈礼智、仁义、道德。而道家则尊崇天道,认为道是万物之源。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说:“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老子认为,天道公平无私而人道卑劣,肯定天道,排斥或者否定人道,故而提倡了绝仁弃义,绝圣弃智,返朴归真。庄子在此基础之上又作了新的阐释。

庄子认为,君道是天道,臣道是人道。君道应该效法天道,天道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它自运自化,寂寞无为,虽然化育万物,恩及万世,但却都是无心而作,在不知不觉当中完成的。因此,君道也应该以天地为宗,以自然为用,以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为本,虽有天下,但要做到不为所累,无为而治,让天下万物自治自化。那么,怎么样才能够做到无为呢?

庄子强调君道虚静,表示虚静才能够像镜子一样无所不包,虚静才能够各得所宜,虚静才能够让臣下各守其职,各尽其责。内心虚明若镜,才能够映照万物,虚明才能够无为,无为才能够精神愉悦、超然物外,这样子才能够达到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纵观《庄子》全书,虚静思想贯穿始终,可以说是其理论的重要内容之一。其虚静思想虽然在治国方面陷入了虚无主义,但又对后代的文艺思想和文人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事实证明,作家只有保持虚静的心灵,超脱世外,“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才可以达到“心游万仞,精骛八极”的境界,这样子才能够保持创作的佳境,纵心宇内,挫笔万端。“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都是心灵虚静、超然物外、俯观天地的产物。即使是在现实生活当中,保持一份虚静,对于为生活所迫,在车马喧嚣的城市里面疲于奔命的现代人来说,也是很有意义的。投身自然,或者静心阅读,让生活的压力得到暂时的解脱,让自己的心灵得到片刻安宁,对于调节自己的身心健康还是很有好处的。李泽厚先生在谈到老庄玄禅时,也说过:“它可以教人们去忘怀得失,摆脱利害,超越种种庸俗无聊的现实计较和生活束缚,或高举远慕,或怡然自适,与活泼流动盎然生意的大自然打成一片,从中获得生活的力量和生命的意趣。”

儒家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有为臣亦有为,此为经世致用之道,即人道。而庄子则认为,天道尊、人道卑。因此,君道、臣道也有尊有卑,君无为是天道,臣有为是人道。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因此,刑名赏罚只能够被天下人所用,不能够用来统治天下,为臣者拘于一孔之见,只会是一曲之士,为君者绝对不可以像为臣者那样子实行有为政治,否则就君不君臣不臣了。作者随手拈出了三个事例来说明有为的臣道的危害性,告诫世人要虚静无为,超然物外,坚守天道本源。尧以百姓为心,对鳏寡孤独关心备至,舜教训他说这只是胶扰百姓,没有做到像云行雨施那样子自然,有心而为只不过是卑下的臣道罢了。孔子为了藏书于周,西行拜访老子,大谈仁义,老子对他嗤之以鼻,认为孔子乱人心性,高举虚假的仁义,就像击鼓而求子,缘木而求鱼,其结果只能够是无功而返。士成绮批评老子不仁不义,老子漠然不应,任凭别人唤牛唤马,无心而服从。士成绮卑恭求道,老子说他面带骄色,心为物役,就像是被系的逸马,离箭的弓弩,只不过是边境上面的一个盗贼而已,最多只能够做一个有为而卑劣的臣者罢了。庄子的“君道无为臣道有为”的思想主要是用来说明人道的不足取,但后人如吕不韦、韩非子、魏征等人却根据时代的需要,将这一理论完全引向了现实政治生活,认为这一理论是理想的治国策略,从而对庄子的本真思想进行了改造。历史证明在改朝换代之际,庄子的这一思想对于统治者实施休养生息的政策,保持安定的政治局面,可以起到积极作用。

《天道》当中最精彩的,当属“轮扁斫轮”的故事了,完全可以与“庖丁解牛”、“濠梁观鱼”等寓言故事相媲美,一直流传至今,为后人所乐道。成语“得心应手”便来源于此。虽然在这一段故事当中,作者完全否定语言文字的传达功能显然是错误的,但指出语言文字在表情达意方面的局限性,对于人们突破语言文字符号本身,去领会文字之外的意义,又是有积极意义的。在《外物》当中,作者又进一步指出:“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语言只是像荃、蹄一样的工具而已,并不是意本身。因此,既已得意,其言便可忘去。

庄子关于言意关系的表述对中国古代文艺思想的影响是前无古人的。三国两晋时期,王弼所谓的“得意忘象”、“得象忘言”;唐代,司空图所谓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宋代,严羽所谓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近人王国维所谓的“境界说”等,都与庄子的思想有渊源关系。可以这样子说,没有庄子的这一思想,中国的文艺发展就会大打折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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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珈瑜Jos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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