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庄子 >> 庄子知识 >> 学习应该让人更快乐,而不是相反
这集解《论语》第一章第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先把关键字疏通一下:“学”的上半部分是一个人双手拿着一些木棍,下半部分是“冖”(意思是覆盖,教导)和“子”(意思孩子)。所以整个一个“学”的意思就是指一个人拿着一些小木棍教孩子们算数。四根木棍,两两交叉,是个爻字,而爻是易经里的卦象。学还可以解释成一个人用手去抓取这个卦象。学也可以理解成人去效仿天地万物。无论怎样解释,古时候的学都比现在要宽泛许多。学相当于今天的学习。习的繁体字,按《说文解字》的解释是“数飞”,指鸟类频频拍动翅膀试飞。“从羽,从白”。徐锴《说文解字系传》认为羽是形旁,白是声旁。所以,习在这里是不断尝试,多次实践,反复练习,习得,以达到觉悟的状态,并养成终身一以贯之的行为模式。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一直被忽视或曲解的字——时。时一般理解为经常、时常、反复。如果你熟读全文,就会发现这种理解没有把握到关键的东西,是什么呢?时在这里是天时,即恰当的时机,君子伺机而动,像刘备三顾茅庐,是诸葛亮出山的时机到了。说通悦,愉快、高兴的情绪。这个用法在古诗文中非常普遍,也没有什么争议。解完关键字后,我们再来翻译一下这个句子。学习并且不失时机地在社会上实践,让自己成为一个觉悟的知行合一的人,这不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吗?这时候,我们突然发现它是个病句呀。典型的成份残缺,六大语病中最常见的一种。学、习这两动作由谁发出来的?受动者又在何处呢?前面空白,只能往后找呀,第三句中出现了一个君子。是君子学习还是学做君子呢?君子是施动者还是受动者?这是一个千古谜题!我们先假设君子是施动者,那孔子就是在教一群君子学做圣人。我们再假设君子是受动者,那孔子就是在教一群小人学做君子,小人就是学习的施动者。《论语》的小人是个跟君子相对的概念,儒家把还没有开悟,没有达到君子境界的人统称为小人。《论语》里的小人就是普通人,是个中性词,没有任何贬损的意思,切不可把它与今天的小人相提并论。君子和小人哪个更适合做这句的主语呢?我以为是小人。理由如下:一、第一章可以说是整部《论语》的眼睛和统帅。三句话分别从天时、地利、人和三个角度来讲人要如何成就自己,而落脚点在君子身上。也就是说君子是孔门学习的皈依,学做君子是孔子的教学目标。二、从《论语》这部书的性质来看,也可以判断学习的主体是小人而非君子。《论语》成书于战国初期,是孔子及其弟子的语录结集,由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编写而成,至战国前期成书。全书共20篇章,以语录体为主,叙事体为辅,较为集中地体现了孔子的政治主张、伦理思想及教育原则等。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讲,《论语》实际上是一部课堂实录。学习的主体当然是孔子的三千弟子。孔子是一个大教育家,他奉行的是中庸之教。什么是中庸?中庸不是至大至美,至高至强,而是恰到好处。孔子时时处处都在拿捏教育的时机,教育对象的特点及教育内容的高低,力争找到最恰当的那个切入点。所以,我们在《论语》里读到的更多的是孔子的教育理想,而不是儒家的社会理想。读《论语》既不能矮化它,也不能无限地拔高它。春秋战国是个乱世,礼崩乐坏,君子之风已经荡然无存了。孔子的仁政理想屡屡受挫,意识到要开教化。“移风易俗,教学为先。”这时候学做君子才是一个恰当的目标,学做圣人虽然超越,却并无多大现实意义。孔子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三、孔子和学生的言语中时有谈及。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论语》子路篇)子贡问道:“怎样才可以叫做士?”孔子说:“自己在做事时有知耻之心,出使外国各方,能够完成君主交付的使命,可以叫做士。”子贡说:“请问次一等的呢?”孔子说:“宗族中的人称赞他孝顺父母,乡党们称他尊敬兄长。”子贡又问:“请问再次一等的呢?”孔子说:“说到一定做到,做事一定坚持到底,不问是非地固执己见,那是普通人也应该做到的啊。但也可以说是再次一等的士了。”子贡说:“现在的执政者,您看怎么样?”孔子说:“唉!这些器量狭小的人,哪里能数得上呢?”这里讨论的是“士”,古代把读书人统称为士,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一些学问。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篇)子贡说:“老师关于《诗》《书》《礼》《乐》等文献的讲述,我们能够听得到;老师关于人性和天命方面的言论,我们从来没听到过。”可见孔子这三千弟子并非人人皆君子,谈学做圣人岂非虚妄自大,这不是孔子的想法,而是注者强加给他的。四、参照其他学派的相关论述。《庄子·天下》综述了当时的各大宗派,并对内圣外王之道有详尽的阐述。“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薰然慈仁,谓之君子……修身的路径依次是:君子—圣人—至人—神人。君子已经是个很高的境界。至少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开悟了的人,一个守得住人生底线的明白人。孔门最高的道德追求是仁,但在孔子的心目中,没有一个学生做到。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他也只能做到“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他的学生则只能“日月至矣!”即使在好学这个问题上,孔子也并不看好那些弟子们,他说:“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也就是说,他认为除了颜回,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好学者。孔子的自评也是非常谦逊的。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论语》述而篇)孔子从来没有自封为圣人,又何曾想做圣人之教呢?而且他深谙人性,透彻洞察社会现实,广开教育是为了移风易俗,行君子之教才是他的教育理想所在。五、从教育的结果上也可以窥知一二。后世尊孔子为圣人,奉为万世师表。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从这个结果来看,他的蓝图也不可能是“学做圣人”。我们不要把《论语》等同于儒家,把孔子的教育理想等同于儒家的社会理想。另外,“亦”字通常被忽略,但此处用得却很讲究,少不得,换不得。“亦”是虚词,同于现在的也。~~不也是很愉快的吗?说明在孔子那个时代也有很多人体会不到学习的乐趣。学而无乐要么是知行分离,要么是内容不当,要么是方法不对,要么是时机没有把握好,要么是失去主体性。这些条件一旦错位或缺失就会导致学习的低效与失败,没有成就感、满足感,没有实现成长。生命最大最高级的需求就是自我价值的实现,而学习正是自我价值实现的途径,所以,它应该是快乐的,也必须是快乐的。《与哲学家谈快乐》扉页上写了塞内卡的一句话:“智慧的作用在于为人们带来连绵不绝的快乐。”综上所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意思是:普通人通过观察、效仿君子的言行达到一种觉悟的清明状态,时机一到就在社会上实践出来,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最高价值,这不也是一件很令人愉悦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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