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周星驰电影里的无厘头是跟庄子学的吗

发布时间:2023/3/24 16:13:07   点击数:

我所说的是90年代的周星驰,那个我们记忆里的周星驰。

他爆出来那几年,大受年轻人欢迎,票房上也十分成功,但初始阶段被评为低俗无聊、缺乏深度。

他走红约十年后,成为了自认与公认的喜剧之王,人们渐渐挖出他的电影中的深度来。

所以有人说,星爷的事业也从此转型,从演员变为主创,拓展中国及海外市场,如今搞笑方式也转变了,没那么无厘头了。

简单一句,不再搞笑了,不论指他的电影,还是那些过度解读。

这篇文章当然也是不搞笑的,但想以平常心态来写。

有人说庄子与周星驰的无厘头是相通的,我就试试把两者并起来看看。

道家哲学听来高深莫测,道可道,非常道,你讲得明,其实不明。不知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是透过蔡志忠漫画《老夫子》接触道家思想的,看不明,但好有趣。

道家和无厘头的共通点其实不是高深,而是最紧要好玩。

而后现代主义呢,在星爷《大内密探零零发》里就是一个有关作状的笑话——更讽刺的是周星驰后来反被人誉为后现代主义大师。

你笑我,我的反击不是反过来笑你,而是更认真地吹捧你,结果似乎真的令你不再无厘头。

看来笑和认真是绝对宿敌。

其实不是!

这得先从西方哲学说起。

德国哲学家乔治·梅勒和德安博·特朗普的书《游心之路:〈庄子〉与现代西方哲学》提出以幽默眼光去读庄子,当中对儒家的批评不为取而代之,成为更深入正确的哲学,而是以笑拆招,游玩飘移。

人们多以“小人物”来描述星爷在九十年代的喜剧角色,戏仿主流的英雄形象,例如赌圣模仿赌神的造型、凌凌漆拿铁金刚开玩笑。

周星驰对那些高大威猛、煞有介事的英雄形象看不过眼,便讽刺一番。

例如在电影中常以慢镜头表达英雄人物出场时的气势,在《赌圣》中便这样演绎:

阿星初会大反派洪爷,赌厅大门打开,阿星准备进门。最初数秒的慢镜,观众以为是惯性的主角出场方式,然后在阿星踏进赌厅后,切换一个阔镜头,其他角色用正常速度活动,才发现周星驰以肢体的慢动作模仿电影慢镜效果,同时拆解了幕前的英雄形象怎样以电影技法营造出来。

活出真我,似乎是我们对理想人生的其中一个要求共识。我们大抵都会同意,无论一个人拥有多丰厚的财富、多美满的家庭、多伟大的成就,只要他不过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话,他拥有的一切只是浮光掠影,他过的只是一个虚伪的人生。

跟我们一般人一样,庄子也认为理想的人生应该是真我得以保存的人生,而不应该活得像根随风摆舞的芦苇。他在《逍遥游》中提到一位叫宋荣子的人,他说宋荣子能够在面对举世荣誉时,也不会沾沾自喜,在面对举世反对时,也不会感到沮丧。

宋荣子面对这些外人的是是非非时,只会犹然笑之。

庄子认为,这是因为宋荣子能够定乎内外之分,可以清楚明白内在的、真实的自我跟外在的事物的差别,从而不受他们影响。

又例如在《齐物论》的开首,提到了一位叫子綦的人,他那时候无所事事,靠在桌子坐着,抬头仰天,徐徐地呼吸。庄子却把他描写成一种理想人格,因为他是个已经丧失了自我的人。

所以我们姑且称这种特征为“认真的人”。

《游心之路》提出《庄子》中有很多“认真的人”,无厘正经、大大咧咧,就像星爷电影里的反英雄,挑战儒家那种讲求道德高尚的君子形象。

乔治和德安博针对儒家对“坦诚”的伦理要求,指这种对名分、社会身份及实质内涵保持一致的要求是不可能达成的,结果只会令人变得更虚伪。

为什么?因为人其实没有固定本质,只有顺应自然而变化;若先行假设有君子的道德标准,勉力追求,只会徒劳无功。

这种对内外一致的追求其实都是勉强而为,就像电影里的英雄,只是导演用各种技法构作而成。周星驰便不断拆解这些技法,卸下英雄面具。

这种搞笑方式令人感到无厘头,因为观众按既有的观影习惯,对剧情发展及人物塑造的公式预期着有头有尾,但星爷的笑位来自于密集地从剧情及人物发展的主干上岔开——无头无尾,观众却不断有惊喜。

而拆解常见的电影表达手法,就是这种跟观众的预设开玩笑的无厘头手法之一。

例如《食神》正式开场,史提芬周亲身示范的“彩虹鲜花拔丝”,原来是水晶胶加双氧水。

转场之后,观众才知那都是假的,其中尝过拔丝的五羊酒家大厨杨师傅那一句夸张的“好好吃啊!”,很明显太过生硬虚假。

这一场戏颠覆了本来为史提芬周营造的的食神形象,揭露他虚伪专横的一面。

又比如想捧红葛明辉的《行运一条龙》何金水出场的方式,则和赌圣慢动作的原理一样:

伴随着配角视之为传奇人物的旁述,取景角度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制造崇高的距离感;

同样运用慢镜,拍他在烟雾、风卷碎纸和一群飞鸟之间前进,像西部片的独行枪手。

观众本已熟习了这种英雄人物专用的出场方式,但过了两场戏,他们才知道那些飞舞的纸和鸟都是何金水聘人制造的舞台效果,拆毁了刚刚铸成的“街坊情圣.蛋挞王子”形象。

很明显,这种自嘲正是庄子在《庄子.应帝王》所说的“一以己为牛,一以己为马”思想。

对《庄子》中这种“认真扮演”的人来说,既指游手好闲,也指演戏。

《食神》是这一类型的好例子,把成功人士的名与实反转再反转:史提芬周先以高高在上的食神身份出场,然后他被揭穿没有真材实料,只是伪装,所谓用心的秘诀也是废话。

后来他在中国厨艺学院修练,就如儒士讲求自我修养,再参加食神大赛。

观众期望他会凭实力胜出,成为名副其实的食神。

这种“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磨练,正是星爷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节。

庄子的想法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必须忘记自我才能真正保存自我。这个想法,如果用一个最简单比喻来说,不妨想想:平常怎么样才能够真正保存到贵重的东西呢?庄子会告诉你,忘记痛苦它就是最好的方法。

庄子认为,非彼无我,我们得以建立自我认识,必然源于我与他者的区分。

他意思是,“我”这个意识,必然伴随着“非我”这个意识。就好比我认识到“这是一个苹果”必然同时认识到“那不是一个苹果”。

同理,当我们意识到“这是我”,必然同时认识到“那不是我”,我们要把外在世界从我区分出去,才可能有所谓自我意识。

简单来说,庄子在发现与物相交,可能会使我们虚耗生命后,进一步追问这一切的源头,发现原来自我意识却正正是损害自我的罪魁祸首。

因此我们若希望保存自我,反而应该像子綦般,混然忘掉自己,进入一种“万物与我唯一”状态。这才是一种理想的人生。

但现实是残酷的,比赛也是假的,制度腐败,这时候史提芬周领悟出有关食神的天机:根本没有食神,或人人都是食神……只要用心,人人都可以是食神!他才得以食神归位。

关于成为真正食神的秘密,似有还无。其实火鸡用心给他煮一碗叉烧蛋饭,她也是食神,但对她根本没想过当不当食神,要煮饭便好好煮。

这也是庄子思想。

但星爷显然理解了这种思想,并且在《大话西游》上面体现的淋漓尽致。

悟空说:以前我是用肉眼去看东西,但就在我死了那一刹,我开始用心眼去看东西。所有东西,原来真的可以看得前所未有般清楚。

如果看清楚就会知道执着其实最后还是执着不了,执着只不过是蠢人自寻烦恼的游戏。

悟空以为自己爱的是晶晶,上天却要他爱紫霞,他可以选择吗?

春三十娘与晶晶的仇恨难道又是理性可以解释的吗?无所谓啦。生和死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又有什么值得坚持。

人生亦有很多事情非我可以改变,与其执迷不悟,不如等闲笑对。莫若以明。

悟空在结尾上了夕阳武士的身,代他深深的吻了痴情女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悟空也希望可以留下,当一个敢爱又敢恨的夕阳武士。

要是他不在意,那他就不必多管闲事,帮他们一把。只是他今生注定有任务在身,了还得上路。悟空最后一路西去,黄沙连连,也无风雨也无晴。

大圣爷也许心里悲伤,但他一路还是走得潇洒,因为他没有再把这一吻放在心上──感而不滞。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

虽然星爷的无厘头喜剧仍然有很多情感主线,主角在过程中克服难关,有所成长,最后完成任务;然而令周星驰电影独当一面的原因,始终是那些从主线岔开的无厘头笑料。

这些电影里最令人回味的,不是什么隐藏在笑声之后的真正内涵,就是好玩。

“用心就是食神”是这样的内涵吗?本来用心的人,自然会用心做事,不需要这些深度信息。

所以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仍然是暴打唐牛的折凳、小器的方丈和少林十八铜人等等不必要的元素。

之所谓不必要,因为这些笑料相对剧情而言,皆可以替换,星爷最终还是考虑是否最搞笑。

但无厘头喜剧之精华,尽在于这些可替换的元素,流动若水,没固定本质。

这就是“认真扮演”的道家艺术和无厘头精华。

最后,我想略为改动唐君毅老先生在《人生体验之续篇》的一段话作结:

至于喜剧和悲剧之分,

正如只视人生为悲剧与喜剧者,还是浅的人生观。

须知人生如说是悲剧,则悲剧之泪中,自有愉悦。人生如说是喜剧,则最高的喜剧,笑中带泪。人生在世之最高感情,见于久别重逢而悲喜交集之际;

而人生最后之归宿,则为一哀乐相生的情怀。由此情怀之无限洋溢,我想,将可生出一种智慧,以照彻人生的芒味。

从前现在过去再不来,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那又如何?

一以己为牛,一以己为马,如果我们可以放下这些看似必然的身份枷锁,一时把自己看成牛,一时把自己看成马,天下间其实不会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如此一来,人生还会有烦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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