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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原文：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解说：人的认识不明确的话，就会左右为难，手足无措，应该按照那种认识来指导行为呢？

以道的视角看，万物无贵贱，贵贱是违反大道的衍化方式；没有规矩的内心欲求，与大道的方向乖离。所谓的多少，是对标的物的量化；标准不一的行为，偏离大道的方向。国家之所以需要君主，是因为他没有私德，以天下为公；就如在神社祭祀，不是为自己祈福，而是保天下平安；广阔的土地上没有自己的私域。心中关怀着万物，依赖的是什么？就是没有偏私。齐万物而不厚此薄彼，道没有终始，但物有死生，道不会依赖于万物；虚无或满盈，道不会以物形塑造自己的形态。流年无法割断，时间不会停止；满盈与虚无状况的转变，有终结就有开始。所以，讲，就要讲万方大义；论，就要论万物的道理，（不能就事言事，就物论理）。事物的产生过程，有骤然的也有缓慢的，不运动就不会改变，没有时间就不会移动。作为还是不作为，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

释义：1、万物本无贵贱，人们把贵贱划分开来，就是一种违背大道的认识。人当然也是本无贵贱的，把人按照贵贱进行划分，也是违背大道的。有贵贱之分的社会，从本质上讲就是“不道社会”。这就让人们左右为难了，以无贵贱的观念看待社会，符合原初的道理，但不符合社会现实；以有贵贱的观念看待社会，符合社会现实，却违背道理。人们应该遵循道理呢，还是应该尊重现实？尊重现实就会离道越来越远；遵循道理有时会寸步难行。人们总是在这种纠结中无所适从，或者在其中选择一种观念作为最终标准。但人的想法是有差别的，这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调和的思想状态，一部分人坚持道理为先的原则，用道理来修正社会，称为“理想主义”；一部分人坚持现实优先的原则，认为“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称为“现实主义”。两方的对立从来没有停止过，还将继续维持下去。

2、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真的无法调和吗？古人为此已经提出了方案，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实现过。道家把理想主义的职责赋予了君王，因为他们可以没有私德、私心、私欲，更有资格成为理想主义者，把社会理想通过国家政令交给现实主义者，让社会状况更接近理想，让社会发展方向更趋进理想。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君王是现实主义的代表，更愿意创造现实基础上的丰功伟业，把自己的愿望化妆成理想，从而阉割了真实的理想；而理想主义者总是存在于民间，成为社会不满者和批评者。这很让理想主义的道家失望。好在他们的理想还没有彻底破灭。理想不死，理想主义也就不会被灭亡，理想就还有希望。

3、理想主义者往往爱讲大道义、大道理。但是，社会生活中，人们似乎最讨厌人讲大道义、大道理。其实不然。人们讨厌的不是自然的大道理，因为自然的大道理是人类对自然的最高认识水平，往往被尊为“真理”，把它作为常识，作为认识世界的基础。人们讨厌的是道德上的大道理，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尚”的大道理。作为“自然本体主义”基础上的理想主义，道家极力推行自然与理想的一体化；而“社会本位主义”基础上的理想主义，经常是在消除人的自然性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空中楼阁式的理想社会，用精神思想否定自然真实。这是道家批判儒家的核心论点。

4、道家的理想主义并不是偏离其基本思想的特殊理论，他们在实施理想主义的规划中，仍然提倡“清静无为”的原则。要尊重自然规律，也要遵循自然规律。理想主义不是空想主义，不是把个人的愿望当作社会理想，更不是把个人的所谓“丰功伟绩”当作社会理想。一厢情愿的理想不是社会理想，甚或是社会理想的破坏。瞎子的理想是看到光明，但明眼人的理想不限于此；当丑恶的现实展现在人的眼前，有些人宁愿自己是瞎子。所以，不要把能看见丑恶当作瞎子的理想，更不要把它当作所有人的理想。

5、有形的事物不是理想，而是现实。理想是现实在看不见的大道上运行的方式，是现实在时间中的绵延。所以，理想不是一种状况，而是一种状态和趋势。人们经常把理想描画成一种状况，这是对理想的曲解。睡眠是一个过程，失眠也是一个过程。社会理想不是一个结局，如果把理想当结局，理想的实现就意味着死亡。个人也是一样，理想的实现就意味着人生的终结。只有把理想建立在永不终结的地方，才是最为“长寿”的，这正是庄子对君王无私德、无私心、无私欲的希望寄托，也是对所有理想主义者的希望。那些划定理想的人，其实就不是理想主义者，或者说仅仅是个人理想主义者。个人理想，往往是对社会理想的贬损，因为个人理想是急功近利者的最大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