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庄子 >> 庄子名言 >> 谁才是天籁之音庄子学习感受二
在中国文化中,天地被视为至高无上的存在,是赋予万物生命的支配者,是授予宇宙法则的神圣者。帝王唯有得天命方能坐驭天下,黎民唯有顺天命方能平安得福。顺承天命的关键,又在于修身治德,“皇天无亲,唯德是辅”。以治德贯穿天命,是殷周革命的思想核心。
天命的概念,自古有之,周朝为了解释取代殷商的合法性,为了解释天命为什么转移到自己身上,将道德的修为引入天命转变的思想,殷商因失德而失天下,周朝因修德而得天下。
儒家承接周代天命观,视天地为万物的来源。天地创生万物,如同父母生育子女。子女应当顺承父母,人类也应该敬法天地。纲常伦理,道德礼法,无不是效法天地的产物,因而使得道德也具有神圣与崇高的特质。
圣人的使命也只是“赞天地之化育”,辅助天地的生生之德而已。“天人合一”等观念,亦由此逻辑开出。
在儒家看来,道德不是某个人创造的,不是谁发明的,它是天地创生万物之初,早就赋予万物的客观法则,所以《诗经》才会说:“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才会说:“述而不作”,他之所以强调儒家的东西不是自己个人的发明,是要暗示道德纲常具有先天性和神圣性。
天地为万物的本源,道德为效法天地的产物,道德为神圣崇高的法则。这三个思想之间,具有直接的逻辑关系,就像机器的齿轮一样,一环扣一环,一旦第一个思想受到挑战,后面所有的立论都会崩塌。所以我们读到郭象“造物者无主,而各自造”的话时,就应该意识到:他否定万物有统一的本源,会对伦理纲常造成多么严重的冲击。
先秦诸子中,不仅儒家有这样的思想,墨家也是同出一辙,强调兼爱与非攻,乃是“天志”所命,是人力不可对抗的神圣意志。只是“天命”具体的内容,儒家和墨家的观点不同。
先秦时期,真正的“显学”(势力最强大的学派),只有儒墨两家。儒墨在都同意天地为万物本源,道德为效法天地之产物的基础上,对道德的内容争论不休。儒家攻击墨家的兼爱思想,乃是“无父无君”,大逆不道的禽兽之言。
墨家则攻击儒家“爱有差等”的思想,是导致天下人自私相害,战争不休的祸乱之源。儒墨二家都想寻得事物的是非标准,而寻求是非标准,势必要追求事物的本源,必须追溯至天地。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庄子·齐物论》庄子身居这样的时代,在他看来儒墨的争论,都是毫无意义的犟嘴而已。万物根本就没有统一的起源,又他妈哪来的“统一的是非标准”呢?
郭象的注解,透彻地阐释了庄子的思想,他提问:“谁才是天地呢?”蓝色的天?黄色的地?它自身不也是万物之一吗?又哪能具有创生万物的能力呢?
阴阳、太极,“无”,上帝都不能创生万物,区区苍茫的天也配作为万物的本源吗?
“天地”,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切事物的总名称而已,它根本就不是任何东西,它不过是人发明的一个名词罢了。
“天籁之音”这一成语,相信很多人都知道,用以形容某人的歌声很美妙,和“余音绕梁”的用法一致。
可是你知道《庄子》原文中,究竟什么才是天籁之音吗?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不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陵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庄子·齐物论》
这一段,晦涩拗口的古文很多,但是意思其实非常简单:天地所吹的气,人们称其为风。孔窍的材质不同:岩石、木头、砂砾、水波,同样的风经过不同材质的孔窍,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孔窍的形状也不同:方、圆、尖、翘,风经过不同形状的孔窍,也会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地籁就是以上的风声,人籁则是萧笛琴瑟等乐器。
天籁是什么?以上所有的声音合起来,就是天籁!
离开每一个具体的声音,没有其他所谓的“天籁”,离开每一个具体的生命,也没有其他所谓的“天地”。“天”的意义,就体现在万物不知其然,却不由自主的日常倾向。夫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哉?即众窍比竹之属性,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
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既有矣,又不能自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自生耳。
————郭象《庄子注·齐物论》
郭象在《齐物论》开篇,“天籁之音”的注解中,不但否定了天地作为万物本源的角色,也彻底消解了本源论的意义。换句话说:万物的本源是谁,这句话根本就是不对的。如果本源是“有”(存在的某个东西),它一定被别的东西所生成,本源在它之外。如果本源是“无”,它既然什么都不是了,又怎么能生成万物?
“块然”二字的意思,就是说:好像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万物的生成与发展,都是莫名其妙,不知其所以然的。这种不知其所以然的倾向,就是自然的意义。
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则我自然矣。自己而然,故谓之“天然”,天然耳,非为也,故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岂苍苍之谓乎?故“天”者,万物之总名也。
————郭象《庄子注·齐物论》
但是“自生”和“物各自造”的意思,并不是说每个生命都可以为所欲为,并不像某些鸡汤文鼓吹的:“我的命运我做主”的意思。
而是说,万物的确冥冥中受到一种力量的安排,这股力量却又是生命自身天生的倾向,每种生命之间不同的倾向,综合起来又构成了世界运行的完美秩序。
所以对于生命而言,唯一的正确标准,就是自己的生活是否符合自己的天性。天性是“自然”在每一个生命身上,所体现的唯一印记。
文章至此,《逍遥游》鲲鹏之喻的解读,已经呼之欲出了。
鲲鹏和蜩与学鸠,谁才是庄子所赞赏的?
郑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