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庄子南华真经杂篇渔父译文1

发布时间:2023/1/2 3:01:06   点击数:

庄子《南华真经》杂篇渔父译文

杂篇渔父第三十一

原文: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杳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鬓眉交白,被发榆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译文:孔子游观来到名叫缁帷的树林,坐在长有许多杏树的土坛上休息。弟子们在一旁读书,孔子在弹琴吟唱。曲子还未奏完一半,有个捕鱼的老人下船而来,胡须和眉毛全都白了,披着头发扬起衣袖,沿着河岸而上,来到一处高而平的地方便停下脚步,左手抱着膝盖,右手托起下巴听孔子弹琴吟唱。曲子终了渔父用手招唤子贡、子路,两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渔父指着孔子说:“他是干什么的?”

子路回答说:“他是鲁国的君子。”

渔父问孔子的姓氏。子路回答:“姓孔”。

渔父说:“孔氏钻研并精通什么学问?”

子路还未作答,子贡说:“孔氏这个人,心性敬奉忠信,亲身实践仁义,修治礼乐规范,排定人伦关系,对上来说竭尽忠心于国君,对下而言施行教化于百姓,打算用这样的办法造福于天下。这就是孔氏钻研精习的事业。”

渔父又问道:“孔氏是拥有国土的君主吗?”

子贡说:“不是”。

渔父接着问道:“是王侯的辅臣吗?”

子贡说:“也不是”。

渔父于是笑着背转身去,边走边说道:“推行仁则如果夹杂着功名利禄的私心去推行仁,恐怕不能免除给身心带来痛苦烦恼和祸患;会给内心带来痛苦烦恼,使身体在痛苦烦恼中纠结更加疲惫,而危害了他自己的自然本性。唉呀,他离大道也实在是太远太远了,而且已经与自然无为的大道分道扬镳了。”

原文: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挈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息,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饰,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惚;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导言,谓之谓;不择是非之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应;不择善否,两容颜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狠;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译文:子贡回来,把跟渔父的谈话报告给孔子。孔子推开身边的琴站起身来说:“恐怕是位圣人在与你们交谈吧!”于是走下杏坛寻找渔父,来到湖泽岸边,渔父正操起船浆撑船而去,回头看见孔子,转过身来面对孔子站着。孔子连连后退,再次行礼上前。

渔父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孔子说:“刚才先生说了一下言论而去,我实在是不聪明,不能领受其中的意思,私下在这里等候先生,希望能有幸听到你的谈吐以便最终有助于我!”

渔父说:“咦,你实在是好学啊!”

孔子又一次行礼后站起身说:“我少小时就努力学习,直到今天,已经六十九岁了,没有能够听到过真理的教诲,怎么敢不虚心请教!”

渔父说:“只有同类才能够建立真正的从属关系(同类和异类混在一起就会离心离德相互争斗),只有同声才能够相互应接而不会出现杂音和异音,这本来是上天固有的道理。请让我说明我的看法从而分析你所从事的事业。你所从事的事业,也就是挤身于尘俗的事务。天子、诸侯、大夫、庶民,这四种人能够各自摆正自己的位置,也就是社会治理的美好境界,四者倘若偏离了自己的位置引发社会的动乱也就没有比这再大的了。官吏处理好各自的职权,人民安排好各自的事情,这就不会出现混乱和侵扰。

所以,田地荒芜居室破漏,衣服和食物不充足,赋税不能按时缴纳,妻子侍妾不能和睦,老少失去尊卑的序列,这是普通百姓的忧虑。能力不能胜任职守,本职的工作不能办好,行为不清白,属下玩忽怠惰,功业和美名全不具备,爵位和俸禄不能保持,这是大夫的忧虑。朝廷上没有忠臣,都城的采邑混乱,工艺技术不精巧,敬献的贡品不好,朝觐时落在后面而失去伦次,不能顺和天子的心意,这是诸侯的忧虑。阴阳不和谐,寒暑变化不合时令,以致伤害万物的生长,诸侯暴乱,随意侵扰征战,以致残害百姓,礼乐不合节度,财物穷尽匮乏,人伦关系未能整顿,百姓婬乱,这是天子才有的这些管理上的忧虑。

如今你上无君侯主管的地位而下无大臣经办的官职,却擅自修治礼乐,排定人伦关系,从而教化百姓,你的身心不能稳如泰山,被名利的欲望搞的很浮躁,你去做不属于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就容易给自己招来祸患,你这不是太多事了吗?

“而且人有八类毛病,事有四类祸患,不可以不知道。不是自己身份地位应该去做的事情而热衷于去做这样与身份地位不符的事情,叫做神志不清或糊涂;没人理会也说个没完,叫做佞;迎合对方顺引话意,叫做谄;不辨是非巴结奉承,叫做谀;喜欢背地说人的过失,叫做谗;为了利益离间故交挑拨亲友,叫做贼性;称誉伪诈的人以及败坏他人的名声,叫做与自私欲望相应;不分善恶美丑,好坏兼容而脸色随应相适,暗暗攫取合于己意的东西,叫做险。有这八种毛病的人,外能迷乱他人,内则伤害自身,因而有道德修养的人不和他们交往,圣明的君主不以他们为臣。

所谓四患,喜好经历大的事件,喜欢社会不停的变化更替,喜欢通过社会的变易来改变自己平常普通的生活状态,用以钓取功名,叫做身心已经托付给了自私欲望来管理;自恃聪明专门擅长巧取豪夺的事情,侵害他人财物自己使用,叫做贪;知过不改,听到劝说却越错越多,叫做狠;跟自己的见解爱好相同就认可,跟自己的见解爱好不同,即使好的也认为是不好的,叫做矜持在小我的见解之中。这就是四种祸患。

一个人如果能够去除八种毛病,行为中没有这四种祸患,而方才可以教授自然无为的大道。”

原文: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迩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问,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彊哭者虽悲不哀,彊怒者虽严不威,彊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迩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绿苇间。

译文:孔子凄凉悲伤地长声叹息,再次行礼后站起身来,说:“我在鲁国两次受到冷遇,在卫国被铲削掉所有的足迹,在宋国遭受砍掉坐荫之树的羞辱,又被久久围困在陈国、蔡国之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过失,遭到这样四次诋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渔父悲悯地改变面容说:“你实在是难于醒悟啊!有人害怕自己的影子、厌恶自己的足迹,想要避离而逃跑开去,举步越频繁足迹就越多,跑得越来越快而影子却总不离身,自以为还跑得慢了,于是快速奔跑而不休止,最终力气用尽而死去。这样愚蠢的人不懂得停留在阴暗处就会使影子自然消失,停留在静止状态就会使足迹不再添加,这也实在是太愚蠢了!你仔细推究仁义的道理,考察事物同异的区别,观察动静的变化,掌握取舍的分寸,疏通好恶的情感,调谐喜怒的节度,却几乎不能免于灾祸。严谨的修正你身心存在的自私欲望所形成的各种想法和念头,慎重的持守你的真性,返还自然无为的大道,使万物与人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平等对待一切,没有偏私,则心中就没有自私欲望烦恼痛苦来劳累身心了。如今你自己不修自然无为的本性反而要求他人改过自新,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孔子凄凉悲伤地说:“请问什么叫做真性?”

渔父回答:“修证真正大道的人,精心的遵从天地的运行法则,忠诚于自然无为的大道,自然无为的大道就会来到身心之中。行天地运行法则用心不精于自然无为的天道精神不诚,就不能撼动人身心内部的自私欲望。所以,勉强啼哭的人虽然外表悲痛其实并不哀伤,勉强发怒的人虽然外表严厉其实并没有威慑力,勉强去亲近别人的人虽然笑容满面其实并不和善。真正的悲痛没有哭声而哀伤,真正的怒气未曾发作而有威慑力,真正的亲近不用去微笑而能够使人感到和气。自然的真性存在于内心,精神的活动就会通过外表显露出来,这就是真情本性尊贵的原因。

将自然无为的大道法则用于人的管理,用来侍奉双亲就会慈善孝顺,用来辅助国君就会忠贞不渝,用来饮酒就会自然无为的舒心乐意(即饮酒时没有私心欲望,没有病态心理影响身心的感受),用来处理丧事就会真心慰问、哀悼。忠贞是帮助国君改掉错误使国君具有美德以及协助国君把国家治理成一个和谐的大家庭,使人们回归本性,以这样的功业为主旨;饮酒以快乐为主旨;处理丧事以真心慰问、哀悼为主旨;侍奉双亲以适意为主旨。忠贞的功业与成就以使国君以及百姓具有美德为目的,因而不必拘于一个轨迹;侍奉双亲目的在于使她(他)们达到内在的意识上感到舒服快乐,因而不必考虑使用什么方法;饮酒目的在于达到快乐,没有必要在意挑选使用什么样的器具饮酒器具;处理丧事的目的在于致以慰问哀悼,不必过于拘泥于礼仪的细节和风俗习惯。礼仪,是世俗人为了能够和谐的人际交往而制定的道德行为规范;真性,却是禀受于天道,自然无为的本性不可以以夹杂着自私欲望的世俗道德规范来替代。然而却可以反过来,以自然无为的本性来引导世俗的道德礼仪,使其与本性相应,则可以性相如如。阴阳五运六气在九宫八卦的运行既有礼仪又有道德规范,所以自然无为的大道可以生出一切道德礼仪,但是一切道德礼仪不能脱离自然无为的大道的监管,否则道德礼仪就会变成为有为法,失去本性自然无为的监管,一切道德礼仪就会沦落为与自私欲望同流合污,成为人们谋取利益的工具。如果去除了自私欲望,一切道德或礼仪都能与天道相应;如果夹带着自私欲望,一切道德礼仪都不能与自然无为的天道相应。

所以圣哲的人总是效法天道的运行把真如自性看得最贵重,不受功名利禄以及世俗夹杂着自私欲望道德礼仪的拘束。愚昧的人则刚好与此相反,不能效法于天道自然无为的本性而忧虑世人,不知道应该把真如自性看得最贵重,庸庸碌碌地在世俗生活中接受着自私欲望对身心的改变,因此总是不知满足。可惜啊,你过早地沉溺于世俗的伪诈而身心被自私欲望改变了很晚之后才听闻大道。”

孔子又一次深深行礼后站起身来,说:“如今我孔丘有幸能遇上先生,好像苍天特别宠幸于我似的。先生不以此为羞辱并把我当作弟子一样看待,而且还亲自教导我。我冒昧地打听先生的住处,请求借此受业于门下而最终学完大道。”

渔父说:“我听说,可以迷途知返的人就与之交往,直至领悟玄妙的大道;不能迷途知返的人,不会真正懂得大道,谨慎小心地不要与他们结交,自身也就不会招来祸殃。你自己勉励吧!我得离开你了!我得离开你了!”

于是撑船离开孔子,缓缓地顺着芦苇丛中的水道划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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