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5月20日-21日，史幼波先生分别于济南市图书馆和汇东国际为国学爱好者以及“明德束修班”学员讲述《庄子．应帝王》、《庄子．逍遥游》，摘选《逍遥游》部分内容如下：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而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後乃今将图南。

这一段一开篇，确实很神奇，完全就是在讲神话。如果我们从文学理解的角度来理解，只能说是想象力很高。但是这个想象力这个高，放到今天，你也未必会那么服气。为什么？今天孩子们的想象力，看网络小说当中那些想象力，好莱坞电影、科幻片的那些想象力，感觉《庄子》这么一小段，已经没有优势可言了。

如果我们现在单从文学的角度来谈，虽然想象力很高了，但还不如今天穿越小说想象力高，还不如西方科幻电影想像力高。所以，用文学的方式来读《庄子》，是不得正解的。

以哲学的方式来读《庄子》，哲学家读《老子》有极大的发挥的余地，因为《老子》几乎是感觉是一个古代的大哲，写的一篇文章，完全讲的是哲学的辩证法，但是用哲学的方法来读《庄子》，也很难读进去，为什么？因为《庄子》不给你好好的说理，哲学是要说理的。《庄子》才不给你好好说理呢，完全是东一句西一句，一会一个寓言，一会儿一个故事，这些故事人物好象又有，但是你要去查，好像又不那么原汁原味，搞得哲学家也没法读。

读《庄子》？关键是我们要知道庄子是干什么的。“正而后行”，要正位。庄子的位是什么位？是道家的真人。

如果不站在道的角度上，不从学道修道的角度上来读庄子，你永远不可得正解。那如果站在道的角度上，我们来读这个“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然后呢？“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个到底是在讲什么？

从道的角度上来讲，怎样来看这样一个无稽的故事？“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现实当中有没有这么大的鱼？没有。

这个鱼在海里不好好待着，然后还想学孙悟空七十二变，一下又变成一只鸟，这只鸟也大得不得了，鸟的背也不知有几千里，关键这个，注意，如果庄子说这个鸟，或者说这个鲲，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里，很具体，那还好说一点，关键是前边有两个字，“不知其几千里也”，这个鹏的背，也是不知几千里也，而后怒而飞，一下飞起来了，“其翼若垂天之云”，这个鸟一飞起来这个翅膀，就像从天上垂下来的云一样。

你看庄子描述的这些事儿，都有非常绮丽的画面，我们就在画面里面，闭着眼睛，观想一下庄子的逍遥游，这么一条鱼，在大海里面，不知其几千里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然后变成一只鸟，也不知到底有多大，总之翅膀一扇，就像天上的云一样从天上垂下来，描述的确实很漂亮，然后呢，这只鸟你看“海运将徙于南冥”。“海运”什么是“海运”？就是洋流嘛。

海运，就大海的运动，大海的运行，“海运将徙于南冥”，这只鸟在海运来的时候，要从“北冥”一直飞到“南冥”去，这只鸟到底是干什么？从北冥，从极北的北极一直要飞到南极去，为什么？

从文学上说不通它为什么要这么做，从哲学上说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么从道学上来说呢？我们先不忙说，我们先把这几个，中间最重要的情节，我们先在我们的内心当中先留下一点更深的印象，然后我们才从学道修道的角度上，来看一看这个鲲鹏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冥”，南冥到底是什么东西？“南冥者天池也”，南冥就是天池，天上的池，其实，北冥和南冥，本身在中华文化里，意味就非常深长。

如果我们是一个学道的人，修道的人，真正对我们精神的世界有所了解，有所认知，把这条鱼，把这只鸟，把整个“南冥”、“北冥”，把这整个海运都放到我们精神世界上来，这样去理解，放到我们精神的变化当中来，这样去理解，也许就是另一番风光。

首先，北冥和南冥，北，北方，“冥”，就是不清楚不明白，幽冥世界就是幽微看不见，北方，极北之地，有不清楚不明白的东西在；“南冥”，最南的地方也是不清楚不明白的，但是北冥和南冥的不清楚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

中华文化的“根”在易经，学易，基本的方位，北方，南方，代表的什么？北方代表坎卦，南方代表离卦，坎为水、为玄、为黑，离为日、为南方、为光明。南方是光明之地，是太阳，代表的是太阳、光明、文明，“离”卦，即文明之卦，光明之卦；而坎卦，是幽暗之卦，北方代表的是坎卦。

“北冥”是说不清道不明是黑漆漆的一团，而“南冥”，既然是冥，也是看不清、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南冥跟北冥不一样的地方于“北”是“黑”，“南”是“光明”。

“北冥”是“黑漆漆”的一团看不清说不清道不清，“南冥”是“无量光明”的看不清楚说不清楚。那么我们对这个“北冥”和“南冥”的地方了解以后，我们就知道，这条在北冥当中游动的“鱼”，如果“南冥”是天池的话，那“北冥”就是地海，这条鱼在北冥这个大海里面游来游去，它为什么要变成鸟？

因为它不可能上天，不可能到天池去，所以他变成一只鸟，变成一只大鹏鸟以后，等待“海运”来临，海运来临之后，它会迁到“南冥”去。它要到光明的不清楚不明白当中去，这就是整个鲲为什么要化为鹏。

它本身处在黑漆漆的不清楚不明白之中，但是就在这个黑漆漆的不清楚不明白当中，有一个活生生的东西，这个活生生的东西是什么？是一条“鱼”！鱼是最活泼的，鱼，其实是活力的展现。尽管是处在黑漆漆的茫茫的大海当中，如果它没有活力没有生命力的东西，那就是死悄悄的一团。

“北冥”当中，必须有“鱼”。其实“北冥”、“南冥”，都是在我们精神当中的现象，在我们精神当中找到那个可以变化、活泼泼的这个动力，这个动力在这里，就是这条“鱼”！

但是这条鱼，放在精神修养当中去看，这条鱼到底有多大？我们看一看到底有多大？“放之则弥六合，收之退藏于密”，这个感觉，你去找这个东西，这个生命当中能够做主宰这个东西，你要真放开，天地之间能够完全充满，不知其几千里也，不知道有多大，但是真正收拢来，当自己真正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它又退到了最密的地方，找不到。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鱼可以变成鸟，只有在我们的精神世界当中，可以变化无穷。我们精神世界当中这个最活泼的生命原动力，它可以变化无穷。

怎么样子变？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个“化”字特别好！中华传统文化，不管是儒家、道家、佛家，如果用一个字来表达修行的话，“化”是最好的字。生命就是一个“化”。由凡夫成为圣者，它也是“化”。“化”是无形的，“变”是有形的。当“化”积累到一定程度，它自然“变”。所以“变化”，化而为鸟，我们精神当中，这个本身，我们往内去追寻，往内去看，我们精神当中这个活泼的源动力，就在这个大海里面游来游去，找来找去。

什么时候才能得自由？一条鱼在水里他能得自由吗？不行的，它呼吸要靠水，它的游动要靠水，它离开了水它就死掉了，要想得自由，从鱼的角度来看，鸟就很自由，所以，生命要得自由，要从鱼变为鸟。

就这么一念之间，化而为鸟，这个鸟叫鹏。鹏之背也不知其几千里也，当我们发现我们生命当中的变化，我们在修行过程当中，我们的内心不断的发生变化，最开始我们观我们的心，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生命当中有一个能知能觉的东西，但是这个能知能觉的东西黑漆漆的一团，然后呢，经常不自由，什么东西不自由？各种名闻利养，各种妄想，各种牵绊，人世之间的种种的不如意，都是令我们不自由的东西。不自由的这种绳索。在这种过程当中，通过自己慢慢的“化”，终于可以飞起来了，变成一只鸟。

这个时候，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当我们真正在我们的生命当中，体会到了那个自由的状态，我们去看，这个自由的状态，到底有没有一个尺寸？仍然没有。仍然是“不知”，真正变为鸟了，你可以飞起来，“怒而飞”。怒就是奋发。必须要“怒”才飞的起来，不怒飞不起来。

我们在禅堂里面真正参禅提着个话头，你不怒，你没有把这个愤愤不平之心给激起来，通常是入不了参的。真修行，你要进入修行的实质的地方去，没有一番苦功夫怎么行呢？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所以这里怒而飞。

什么叫做“海运”？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海运将徙于南冥”。“海运”就是“时节因缘”。时节因缘不到，走不了，飞不了，成就不了。我们在参禅的过程当中，真正疑情生起来了，处在这个寂寂惺惺的状态，那你就这么一直参下去。你的悟缘没有产生，诸佛菩萨的加持还没有到来，你的疑情还没有积累到这个临界点，就都是还处在自身的运化的过程当中。直到内外打通，打成一片，按照禅宗的比喻，叫做“啄啐同时”，母鸡在外，它是一个外在的因缘，小鸡在内，内外的因缘要同时具足。

“海运”，就是外在的因缘具足了，这个时候，你借助这个风力，你借助这个时节因缘，然后“怒而飞”，就起来了。然后顺势就到达南冥。整个过程从北冥到南冥，就是这么一个过程。那么“南冥者天池也”，天上的池子。

在“南冥”这个地方，就可以得到永恒的自在、永恒的自由。其实，这个北冥和南冥，如果我们对佛教的唯识学有一定的了解，你就知道唯识学里面“转识成智”，其实就这么短短的一段，其实把唯识学里面“转识成智”的全过程已经描述出来了。

北冥有鱼，认识到北冥，是认识到人生的真实处境，就是漆黑一片。人生的真实处境就是人生无常。我们看看我们的父辈，我们看看我们周围的人，无常在处处显现，北冥的状态就是这样。那南冥的状态，也是空性的状态，但是它是光明的。那么人的生命，就是从这个漆黑一团的、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光明的状态，最后要在自己的精神中，要在自己的生命中，让本身所具备的这个光明展现出来。

所以为什么一条鱼要化为鸟？这只鸟在这里还不行，还非要从北极飞到南极那里去，因为南边是代表光明的，北边是代表黑暗的。生命的自由在这里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