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经典

逍遥游（三）

惠子谓庄子曰（1）：“魏王贻我大瓠之种（2），我树之成而实五石（3）。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4）。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5）。非不呺然大也（6），吾为其无用而掊之（7）。”

注释

（1）惠子，宋人惠施，曾任梁惠王相，是先秦名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详见《天下》篇。本书写他与庄子辩论不少，其中部分可能属于寓言。

（2）魏王，姓魏名罃（yīng），因魏国建都大梁，所以又称梁惠王。贻（yí），赠。大瓠（hù），大葫芦。种，种子。

（3）成，结成葫芦。实五石，装满能有五石的容量。

（4）坚，硬度。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将以上两句译为：“用来盛水，它的坚固程度却经不起自身所盛水的压力。”

（5）瓠，假借为廓。廓落，很大的样子。无所容，无所可容，没有什么东西好装。

（6）呺（xiāo）然，空虚巨大的样子。

（7）为，因为。掊（pǒu），击破。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1）。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2），世世以洴澼絖为事（3）。客闻之，请买其方（以）百金（4）。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5），请与之（6）。’客得之，以说吴王（7）。越有难（8），吴王使之将（9）。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10），裂地而封之（11）。能不龟手一也（12），或以封（13），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14），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15）！”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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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拙，不善。

（2）不龟手，使手不被冻裂。龟，通皲（jūn），皮肤因寒冷或干燥而破裂。

（3）洴澼（píngpì），漂洗。絖（kuàng），通纩，绵絮。

（4）方，指不龟手的药方。金，古代货币单位，一金就是一斤重的铜。陈景元《南华真经章句音义》校引江南古藏本说明“百”上有“以”字。加上“以”字后，文意的确更加通顺。

（5）鬻（yù）技，出卖技术。

（6）与之，指卖给他。

（7）说（shuì），用语言劝说别人，使他信服自己。吴，周代诸侯国，据有今江苏大部分和安徽、浙江等省一部分，国都原在梅里（今无锡市），后迁姑苏（今苏州市）。

（8）越，周代诸侯国，原据今浙江钱塘江流域一带，春秋末年灭吴，于是占有吴国全部领土，并发展到山东东南部。国都会稽（今绍兴市）。难，难事，指军事行动。

（9）使之将（jiàng），派他率领军队。

（10）大败越人，因吴军有使手脚不冻裂的药，故此得胜。

（11）裂地，割出一块地方。封之，封赐给他。

（12）一也，是一样的。

（13）或，有人。以封，因此而得到封地。

（14）虑，考虑。樽，葫芦形似酒樽，缚在腰上游泳，如今之救生圈。船家小孩还多有这种用法。

（15）蓬之心，如有蓬草蔽塞的心，犹说“茅塞”。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1）。其大本擁肿而不中绳墨（2），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3），匠者不顾（4）。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5）。”

注释

（1）樗（chū），臭椿树。落叶乔木，木质很差。

（2）大本，主干。擁，通臃。臃肿，肥短而不端正。中（zhòng），合。绳墨，与下文的“规矩”，都是木匠常用工具。绳墨划直线，规划圆，矩划方。

（3）立之涂，立在路上。“之”字下省“于”字。涂，通途。

（4）匠者不顾，木匠连看都不看。

（5）去，抛弃。说明大家不听庄子那一套。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1）？卑身而伏，以候敖者（2）；东西跳梁，不辟高下（3）；中于机辟（4），死于罔罟（5）。今夫斄牛（6），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7）。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8），广莫之野（9），彷徨乎无为其侧（10），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11），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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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独，偏偏。狸，野猫。狌（shēng），黄鼠狼。

（2）卑身二句：低身匍匐在地上，等候着行走过的动物（指可食的鸡、鼠之类）。卑，低。敖，通遨，遨游。

（3）东西二句：时东时西地跳跃，不管高低。梁，通踉（liáng），跳跃；一说，蒋锡昌《庄子哲学·逍遥游校释》：“‘梁’与‘掠’通。……左氏昭十二年《传》‘输掠其聚’注：‘掠，夺取也。’……此言狸狌东西跳跃，夺取鸡鼠之类也。”辟，同避。

（4）中（zhòng），触到。机辟，捕禽兽的工具，装有开关的机件。辟，开。

（5）罟（gǔ），网类。

（6）斄（lí），亦作“犛（lí）”，就是牦牛，产于我国西南。

（7）执，捉拿。

（8）无何有，虚无。

（9）广莫，辽阔。莫，通漠，也是广大的意思。

（10）彷徨乎，放任不拘的样子。无为，无所事事。

（11）不夭二句：不会夭折于斤斧，没有什么东西会损害它。夭，折。斤，大斧头。

（注释主要参考版本：曹础基《庄子浅注》）

菁莪说

曹础基先生认为以上惠庄的对话意在“以大瓠、大樗所谓无用之用，说明‘无功’的道理”，因此，此节与上一节一样，也是呼应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主旨。

惠子“拙于用大”，大瓠与大樗对于看重事物的功利之用的他来说一文不值。但其实物各有所用，只是惠子还不明白在功利世界之外，还有一个自然的“无功”的世界。那些在世俗看来无用的大瓠，虽不能盛水浆，也不能被做成瓢，但惠子可以系之为大樽，而遨游于江海之上去感受那份自在的逍遥。虽然大樗令“匠者不顾”，但天地如此广大，惠子可以把它种植在“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事物的存在本不是为人所用，人若仅因一己之标准和私心去否定它们的一定意义，岂不是其认识有所蔽塞？庄子之所以善于用大，是在于他拥有开阔的心胸，所以他能够看到一个“无极”的世界，在那样的世界里，万物都能自在逍遥，不被互相利用和伤害。

文案、排版

刘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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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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