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雪梅冷逸与寒林萧索上

发布时间:2024/4/7 14:16:47   点击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描写冬天的诗歌当以此诗为上佳之作,不仅用文字表达了丰富的形象,更将中国文人所注重的“内向超越”表述得淋漓尽致。所谓的“内向超越”,就是重视个人的精神修养,这是历代中国文人最为讲究的显著特征。

若以绘画而言,南宋马远《寒江独钓图》当是此诗的最佳阐释。此图只画一叶扁舟和独坐垂钓的渔翁,他坐在小舟一端,身体略微前倾,专心致志地垂钓,乃至于扁舟的另一端微微上翘,于是漾起微波,旋即归于虚无。水面如镜,人生若寄,纵有浩渺烟波、千秋功业,亦敌不过寒意萧瑟。而渔翁专心于垂钓,显然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萧索,给欣赏者提供了一种邈远的意境和寥廓的想象空间。

这真是“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学中国画,本不在实,真实在虚。《庄子》曰:“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是以中国绘画表达冬天的景物注重于虚,而不在实,似淡而虚却真实且美。这既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审美的需要。所谓客观原因,自然是冬天里万物凋零、色彩单调,大雪满山之时更是天地一色,这固然壮观,然不足以入画。所谓主观原因,自然就是文人于野,当如龙战于野,虽然其血玄黄,但依然保持着龙的尊严。

宋范仲淹曾经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若仅仅解释为卑微者的无谓抗争,就显得单调了。毕竟,人之所贵乎枯淡,在于其外枯而中膏也。故所谓“默者”,亦当应饱含着文人的自我尊重和坚毅自省,否则何以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是以我们更注重的是精神不死,因此冬天里符合此审美观的艺术表述对象虽然很多,却不容易表现。更多画家乐意享受人生,谁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出去写生呢?

李迪《雪树寒禽图》

但雪景是必然要表述的,否则谈何“鸣而死”,总有人会直面人生中的困境作出不同常人的选择,这也是英雄主义所以能提升人性的关键意义。当然,与直接描绘雪景不同,古人更多采用了马远的以虚化实、以实彰虚的方法。

究其原因,明代著名画家文徵明有一画跋基本说透了这一点:“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然多写雪景者,盖欲假此以寄其孤高拔俗之意耳,若王摩诘之《雪溪图》、李成之《万山飞雪》、李唐之《雪山楼阁》、阎次平之《寒岩积雪》、郭忠恕之《雪霁江行》、赵松雪之《袁安卧雪》、黄大痴之《九峰雪霁》、王叔明之《剑阁图》,皆著名今昔、脍炙人口。余幸皆及见之,每欲效仿自歉不能下笔。曩于戊子冬同履吉寓于楞伽僧舍,值雪飞几尺,千峰失翠,万木僵仆,履吉出佳纸索图,乘兴濡毫演作《关山积雪》,一时不能就绪,嗣后携归,或作或辍,五易寒暑而成,但用笔拙劣,不能追踪古人之万一,然寄情明洁之意当不自减也,因识岁月以归之。”

文徵明列举了很多著名的雪景画,其中王维的画存疑,现在基本没可能看到原作了,至于宋人之后大概还可以见到真迹。不过,明初以来官方提倡主流画风,俨然师从两宋者居多,乃至后人以此视之为两宋作品,尤其明代后期甚至出现了出版专辑、造假销售的营销手法。是以所谓宋画,除却来历清白者,大多亦当有所猜疑。元明之后,画家原作大多存世,是以区分真赝还是相当有依据的。

当然,无论人造雪还是自然雪,都可以滑雪畅怀,若非关乎经济权益,真赝之分确实也没什么必要重视。毕竟一个人读画,若想体悟在心、得其佳处,当只分好坏而莫论真假。所以,古人画雪,点到为止,更看重向外之意。今人有画工画雪,惟妙惟肖,然“虽工亦匠”,失去了雪之于冬天的特殊意义,即“藏”即“虚”。执着于物相失之真,执着于情者宜无情,心有所偏好则不得其正,所以,古之君子说的“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其本意也是追求内涵、舍却外相而已。

这也是所有古人画雪、赏雪的初心所在,非此难以说是合乎中国传统文人画审美标准的作品。

王冕《墨梅图》

人曰雪梅,则貌美如花当非其所望,精神自信、开朗坚毅才是本心。梅花恰得其时,于冬日万物尚在休眠时绽放,花团锦簇,枝条交错向上,生机勃勃,令冬天里的文人欣喜不已。所以,梅花是古之君子自诩的最佳物象之一。

元代王冕擅长画梅,有诗曰:“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将梅花引申为乾坤清气,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对梅花的精神赋予,是中国历代文人坚韧不屈的精神形象。

当然,也有人说:“邓尉幽谷里,澄冽冷香侵。傲雪原无意,凌霜岂有心?诗人呈妙句,画史写琼林。暖寒随大化,由他誉古今。”(陈玉圃《咏梅》)看似为梅花精神作一个相反的注脚,实则又是另外一种自信自爱的精神赋予,两者实则并非对立关系,只是中国文化中两种不同的审美取向而已。

一者是儒家思想的舍生取义、济世救人的情怀,比如杜甫茅屋为风所毁,思来想去的却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一者是道家思想的自爱自尊、追求自由的理想,比如柴屋被火烧毁的陶渊明移居船上,虽然也向往“鼓腹无所思,朝起暮归眠”的生活,但“既已不遇兹,且遂灌我园”。两个落魄人有着思考人生的不同角度,在“梅花傲雪”这个具体物象上却是统一的。

不自由谈何文艺,不自爱谈何尊严,不自强谈何理想?所以,古今画家喜欢画梅花,其实表达的正是这样的理想。譬如扬无咎,人品高洁,自然爱梅,其梅亦高洁清逸,可以去俗。可恨徽宗轻佻,偏听偏信,笑之为“村梅”,一如当今有人鄙陋无比,以“倒霉”为由,拒绝接受斜枝侧梅,言之凿凿,贻笑大方。是知所谓雅俗共赏,其实是个美好的理想。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非关富贵贫贱,却从来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审美。

此外,雪竹也是此中情境的代表者,徐渭的《雪竹图》笔墨淋漓,情绪坚毅,错落之间自有一种高尚情怀。不过,对文人来说,竹也好,梅也好,皆不过是过河之舟而已。画梅画竹,究竟如何是好,画者不必思量,读者无须介怀,但取其清逸而已。作者:陈文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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